六点多,车停在柏家的雕刻工坊。
车间里堆了不少名贵的玉石,有的是切割的原料,有的是雕刻过的半成品、成品,所以出入这里的人员必须经过严格把控。因为是柏长夏带过来的人,守门的人没为难,询问过两句就放她们进去。
机器运转的声音些微刺耳,柏长夏搓了搓耳廓,她对家里的玉石生意不感兴趣,不常来工坊,但工坊的师傅们都认得她。
见了她,其中一位师傅停了机器,和善地打招呼:“柏丫头过来了?”
“秦师傅您先忙,我带朋友过来看看。”柏长夏笑。
沈嘉念扫视四周,不远处放了一块桌面那么大的玉石原料,上面用铅笔画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圆圈,大概是用来做手镯的。
桌子上堆满了形状各异的边角料,一些完工的成品则摆在上了锁的玻璃柜里,灯光照在上面,碧绿、黛紫、藤黄、藕荷……呈现出通透的色泽。
其中有尊弥勒佛,高约三尺,雕刻得生动细致,连身上袈裟的褶皱都十分逼真,十分考验师傅的手艺。
柏长夏带着沈嘉念参观了一圈,地方不大,几分钟就能看完全貌。
“怎么样?”柏长夏随手拿起桌上一块边角料在手中掂了掂,口气大方,“有没有相中的料子,我送你。”
话落,她又笑着找补:“只要不是客人自己的料子,其他的随便你挑。”
有些料子是客人送过来的,指定师傅雕刻成自己想要的图案、物件儿。这种料子是不能随便拿走的,哪怕是雕刻剩下的边角废料,也得给人留着。
沈嘉念看着她宛如土财主一般慷慨的做派,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用,我自己带了玉石原料,麻烦你请个师傅指导我操作,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说话间,她从斜挎包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原料。
如果傅寄忱在这里,一定会觉得熟悉。
这块玉石原料是去傅家老宅给老爷子贺寿那一晚,离开时,周至臻送给傅寄忱的谢礼,他转手给了她。
沈嘉念摩挲着冰凉润泽的玉石,心底生出一丝慨叹,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块玉最终还是回到了傅寄忱手里。
柏长夏看了眼她掌心里的玉石料子,拿过来反复端详,还拿手电筒照了照。虽然她对这些没甚兴趣,毕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并非是不识货的人,当下评价道:“这玉少说也是百万级别的,是块好料子。”
沈嘉念没否认,脸上的笑容有些缥缈:“是傅寄忱送给我的。”
“姐姐,你拿傅老板送给你的东西再送回去?”柏长夏不由打趣道,“好像没有这样送礼的吧。过年走亲访友,我妈都记得不能把别人送来的礼品原封不动还回去,一般都是互相调换一下。”
沈嘉念听她打的比方,忍俊不禁道:“没办法,我手里也没有能配得上他身份的玉石,只能将就。”
柏长夏方才那话就是说笑,当不得真,随即改口道:“送礼呢,最重要的是心意,你都打算亲自动手雕刻了,他傅寄忱就算是玉皇大帝,也得感恩戴德!”
两人交流的工夫,秦师傅忙完了。
柏长夏过去跟人交流了一番,秦师傅把目光投向她身旁气质文雅的沈嘉念,不无惊讶地说:“要亲自动手啊?这东西弄不好很危险的,可不是吓唬你。”
柏长夏知道沈嘉念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退缩:“劳烦您在旁边指导协助,我这位朋友聪明绝顶,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秦师傅再三犹豫,看在柏长夏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下来,看过沈嘉念拿来的玉石,也说是块好料子。
沈嘉念说想雕刻一枚手把件儿,询问秦师傅合不合适。
秦师傅说,玉石的大小刚好合适,又问她想雕刻成什么图案。
沈嘉念沉默了很久,之前没想过,但是刚刚,就在一瞬间,她想好了,她希望傅寄忱能幸福美满。哪怕他们天各一方,今生永不相见,她也衷心祝愿他能拥有一段金玉良缘。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无法遏制地在脑海里描绘出他与别的女人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画面。
或许,他将来也会对别的女人那么温柔有耐心,下雨天给她撑伞,担心雨水打湿她的鞋子,抱着她回家……
沈嘉念闭了闭眼,深呼吸,极力压下那股翻涌的思潮。
确定好了以后,沈嘉念坐在工作台边,用铅笔在玉石上画出大致轮廓。
柏长夏无所事事,背靠着一个闲置的柜台,戴上耳机听交响乐,时不时看一眼沈嘉念那边,见她画好了要雕刻的图案,跟着秦师傅到了机器旁,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有过去打扰。
*
从雕刻工坊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
六点左右来的,一晃眼,五个小时过去了。柏长夏坐在行驶的车里,再一次看到那枚玉石,已经大变样。
原先形状如鹅蛋,现在变成胖乎乎的藕,共有两节,一节大一节小,两节藕中间的藕结惟妙惟肖。尾端打了个圆润的孔,系上光滑有质感的黑色编绳,绳结处穿了一颗圆润的玉珠,是用那块玉的边角料车出来的。
柏长夏看不懂,表情甚至有些一言难尽:“我看别的男人玩手把件儿都是貔貅啊葫芦啊之类的,貔貅有招财进宝的寓意,葫芦两字的读音似福禄,也是吉祥的寓意,你这藕是什么寓意?我只知道吃藕丑这个梗。”
沈嘉念淡淡一笑,不语。
柏长夏把手把件儿还给她,见她不肯说,心里越发好奇,屈起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你跟我说说呗。”
默了片刻,沈嘉念告诉她:“藕,音同偶,寓意佳偶天成。”
柏长夏愣了一愣,而后,唇边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拖长了音调道:“我懂了,你是在说你和傅老板是佳偶天成。”
沈嘉念脸上表情淡然,没有跟她解释,佳偶,并非是指自己和傅寄忱。
司机先送柏长夏回医院。
柏长夏下车时,沈嘉念跟着下去了,站在车边跟柏长夏抱了抱。
深夜的医院门口没那么安静,耳边有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响,不知赶着去救哪位病患。沈嘉念声线轻轻,跟穿过树梢的风一样:“你要好好保重,以后别再为我操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柏长夏没来由地眼周温热,抬起手在沈嘉念后背拍了两下,开口说话,带着沉闷的鼻音:“这是怎么了,突然搞得这么煽情。”
沈嘉念不想她看出自己的异样,很快松开手,轻轻吸了口气,扬起笑脸说:“快进去吧,早点休息。”
说完,沈嘉念转身上车,迅速关上车门,隔绝了柏长夏看过来的视线。
车没有急着开走,停在原地,沈嘉念目送好友的身影进到医院大门,这才跟司机说了一声:“走吧。”
车子启动,掉头开往云鼎宫苑。
路上,沈嘉念拾掇好情绪,手搭在腿上,触摸着皮质挎包的边缘,闲聊般问起开车的小郑:“除了你,平时我身边还有别的保镖跟随吗?”
她是指暗中的人。
先前傅寄忱雇佣的保镖有三个,一个负责开车,也就是现在的司机小郑,还有两个负责守着她。后来她在傅寄忱跟前提过,走到哪里都带着几名保镖太扎眼了,她也会不自在。
傅寄忱考虑过这个问题,随后撤走了两名保镖,只留下小郑一个人,负责她的日常出行和安全问题。
但沈嘉念不确定,有没有保镖暗中保护她。
小郑应该是知情的。
“先生只吩咐了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小郑说。
傅先生的原话是,沈小姐到云鼎宫苑之外的地方,必须在他的视线里,以便发生什么情况他能及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