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接到老宅座机打来的电话,保姆在那边慌张地说,大夫人吐血了,不肯去医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打给他。
傅寄忱放下手头的事,从公司离开,自己开车回老宅。
听到院子里传来轿车熄火的声音,保姆脚步匆匆去开了门。
这大半天,保姆简直不知如何形容,只觉整个家里笼罩着一团乌云,就跟这阴沉的天气一样。
傅寄忱放下车钥匙,换了鞋走进屋里,声音冷淡:“不是说身体好转了,怎么突然吐血了?”
保姆从头开始道来,上午十点左右,大夫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她给她打招呼,她也没听见,魂不守舍地上了楼。
没过多久,她去给大夫人送药,听见房间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她和小姐找来备用钥匙开门进去查看情况,大夫人情绪失常,推倒了小姐,她的手被碎瓷片割伤了,请了医生来家里给她包扎。
之后,大夫人拿着几页纸吵醒了睡觉的老爷子,不知跟他谈了什么,又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大哭大笑,还点燃了什么东西,一股烧焦的味道从房间里传来。
保姆本来是上去给魏荣华送药的——之前熬好的药她没喝,谁知,在房门外闻到烟雾的气味,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跑下去叫管家。
管家请示过老爷子,把门撞开,看到大夫人倒在地上,旁边一堆点燃的书籍、碎纸片。
再晚一点进来,恐怕垂在地上的窗帘也要被点着了。
管家过去把人扶起来,发现大夫人脚边一滩斑斑点点的血迹,要送她去医院,她挣扎着摇头,不知从哪儿摸了把水果刀横在脖子上,赤红着双眼,坚决不愿意看医生,谁要敢再靠近一步,她就死在这里。
管家哪还敢动她,连忙退出了房间,离开前没忘记接了盆水把火扑灭。
这才有了保姆给傅寄忱打电话一事。
他们实在没辙了,心想傅寄忱是大夫人最疼爱的儿子,别人的话不管用,儿子的话她总该听进去。
保姆边说边领着傅寄忱上楼,余光扫见他高大的身影,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有些话她作为下人不方便说,她真觉得自从先生去世,大夫人的精神就出问题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事。
“哥哥,你回来了。”傅羽泠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见到风尘仆仆的傅寄忱,主动凑上前去,抬起自己受伤的手给他看,“你小心一点,妈妈现在连我都不认了,我去安慰她,她直接推开了我。”
傅羽泠已经知晓了原因,她不是母亲的亲女儿,母亲当年怀的一双龙凤胎死了,刚得知真相的她肯定心中悲痛、难以承受。哥哥也不是母亲的孩子,搞不好母亲见了他,更受打击,毕竟他是父亲和初恋生的孩子。
她不想哥哥跟她一样受到伤害。
“妈妈这样的情况最好强制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她的心理和精神病了,我们想帮也帮不了她……”傅羽泠一边跟着傅寄忱的步伐,一边偏着头跟他说话。
傅寄忱并未搭理她。
魏荣华房间的门大开,整个屋子被各种各样破碎的杂物占满,一堆书籍烧成黑灰,被水浇灭后变成黑乎乎的泥,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魏荣华光着脚靠坐在床边,双腿歪向一侧,手摊在腿上,蓬乱的头发挡住了整张脸,像个木偶。
傅寄忱走进去,站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保姆怕刺激到魏荣华,在走廊上等待,两只手来回搓着,远远瞧见屋里的情形,焦急又忧愁。
魏荣华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深灰色的布拖鞋、一截挺括的黑色西装裤脚,她僵硬的四肢动了动,拨开脸上的头发,看向跟前的人。
傅寄忱个子很高,坐在地上的魏荣华需要仰起脖颈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的视线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逡巡,脑海里闪过被自己撕成碎片又烧毁的照片,瞳孔骤然放大,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线:“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傅寄忱屈起一条腿,蹲下来看着她:“知道什么?”顿了顿,他声音平缓道,“听保姆说您吐血了,既然身体不舒服就要去医院,别硬撑着。”
魏荣华提高了音量,仍旧是那句话:“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傅寄忱眼眸漆黑,里面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他试图尽到作为一个儿子的义务,“起来换身衣服,我送您去医院。”
魏荣华伸手揪住他的西装衣领,话语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恨意:“为什么不承认?你就是知道一切,所以才对我那么冷漠。”
她以为是性格使然,如今真相在她面前摊开,再回想傅寄忱对她的态度,她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
傅政鋆知道,傅寄忱知道,这个家里还有谁知道?
是不是只有她是傻子?
傅寄忱原本古井无波的眼底起了一丝波澜,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趁势抓住魏荣华的手腕,把自己的衣领拽出来,扭头对门外的保姆说:“让李管家备车,送母亲去医院。”
门外走廊里的保姆听到他的吩咐,松了口气,赶忙下楼去安排。
然而,那声“母亲”在魏荣华听来,实属讽刺。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是连一声‘妈’都不肯称呼我了,还敢说你不知道?!”魏荣华眼里迸射出一抹凶光,抓起藏在身后的水果刀刺向傅寄忱,“你就是个白眼狼!人都说养恩大于生恩,我辛苦抚育你长大,在你心里,还是比不过那个你连一面都没见过的生身母亲!既然如此,你下去陪她好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
傅寄忱一时没防备,冰冷的刀子刺进腹部,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额头迅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哥哥!”傅羽泠瞪大双眼,冲过去一把推开魏荣华,对傅寄忱的担忧不加掩饰,“你快去医院!”
魏荣华猛地被推倒,额头撞到床头柜,手肘撑在地面,手里还握着刀,刀尖带血,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她目睹傅羽泠扑到傅寄忱身边,替他捂住流血的伤口,再想到自己方才被她用力推开的画面,扬起唇角笑了。
有时候不得不服,血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眼前这双“儿女”都是白眼狼。
保姆通知了管家备车,迟迟不见人下来,折返到楼上,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场景。大夫人手持刀,眼神疯狂,大少爷腹部受伤,一手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间流出来,染红了手背,蜿蜒了一路。
是谁刺伤他的不言而喻。
*
比起魏荣华,更需要立刻送往医院的是傅寄忱。
老爷子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孙儿被魏荣华捅了一刀,脸色极其难看,留下管家在医院里照看,自己去找魏荣华。
她在家里又打又砸,还点火烧东西,差点引发火灾,老爷子已经从管家那里知道了,没有出面责备,是明白她心中有气,也是出于愧疚,不忍再苛责她。
纵有再多的不满,她也不该拿刀伤人。
“当年的事都是我的主意,你有怨有恨我理解,寄忱是无辜的,你何必迁怒于他!”老爷子语气很重,“他好歹是你养大的,没有血缘也有感情。”
魏荣华笑了,手掌撑着床沿从地上爬起来,沾了血的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右边额角磕破了皮,流下的血挂在眼角处,看着很吓人。
魏荣华直视着老爷子,忍着胸口的痛,大声质问:“他是无辜的,我就不无辜吗?养大丈夫初恋生的儿子,还视他如己出,整整三十年!试问哪家豪门主母做到我这个份儿上?简直是奇耻大辱!爸,您有什么资格替自己的孙儿出气?您当真不怕我把事情抖出去,让所有人来评理吗?”
老爷子气得手抖,脸色越发不好:“你是想毁了傅家才甘心?那么做你能得到什么?”
“我不能得到什么,但我能出一口气!”魏荣华用尽全力吼道,“总好过把自己逼死!”
老爷子无力道:“归根结底,寄忱是政鋆的亲骨肉。”
“傅政鋆已经死了!他活着都不在乎我,我又为什么要在乎他?!”
魏荣华吼出这一句,终于耗光了全身的力气,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