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修罗女竟打算挟持圣女,威逼她打开结界。田光知她做事从不听劝,又担心她闯祸,只得默然跟在她身后。来到山洞,洞口垂萝散着幽幽芬芳,杂着氤氲水汽,透着一股清冷的鬼魅之气。
修罗女天不怕地不怕,三两步跳进洞中,冲到端坐着的圣女身旁,掣出背后的剑,抵住圣女的咽喉,喊道,“打开红花谷的结界!”
圣女岿然不动,缓缓说道,“在铸成大错之前,把你的剑收起来。”
“我让你打开结界!”修罗女把剑往前一抵,划伤了圣女的脖子。
田光虽然来此只有月余,可在人们的言谈中早知道圣女的神圣,他忙上前拉开修罗女,劝道,“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你不打开结界,我就杀了你,反正见不到娘亲,我生不如死,”修罗女推开田光,朗声说道。
“你命属孤星,亲缘浅薄,若是安于亲离子嗣散落,也许会得善终,若是你一意孤行,强求亲人相聚,只怕会厄运降临!”圣女道,“听我劝,安于现状,莫再强求!”
“你少废话,要么死,要么打开结界,选什么?”修罗女急躁起来。
圣女微微一笑,只身一闪,倏忽到了洞口,仍是气定神闲地端坐,“我的命数不由你决定,那结界的设与否也非你能左右。收起剑,现在出去,你还有机会留在山中。”
听了最后一句话,田光慌忙夺过修罗女手中的剑,帮她插回剑鞘,一任她百般不肯,紧紧抱了她,替她对圣女道了千万句赔不是的话,抱着她回了家。
修罗女气呼呼只待要拔剑砍了田光,田光吓得东闪西躲,忽然,门被撞开,却是潦儿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一把扯住修罗女道,“你快逃,罗大林带人来抓你了!”
“为什么抓我?!”修罗女还不以为然。
“你伤了圣女,今晨有人看到,禀告了山主,山民觉得你大逆不道,要推你上天刑台,”潦儿道,“山主派了罗大林来拿你!”
“拿就拿,死就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修罗女虽然嘴硬,脸色却刷白。
“你们现在快走,”潦儿知道,在山中终归会被抓回,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她不过是抱着侥幸,想让修罗女多活几日,“能躲一日是一日,只要活着总有机会再见到你娘亲,是不是,若是就这么死了,可就真见不到你娘亲了!”
“跟我来,”田光可不想心上人变成鬼,扯着她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回头见潦儿愣在原地,忙小声说道,“后会有期。”
潦儿点点头,“我留在这里应付大林,你们快走。”
田光和修罗女往山上跑去。后来,罗大林几乎翻遍了整座首阳山,始终没找到田光和修罗女,直到有一天,圣女忽然来见已经成了山主的罗大山,说,“新的圣女已经降世,某日某时某刻你派人到神农山的某处,必能寻得线索。”
罗大山听罢,派出已经担任交通使的罗大林前往,罗大林果真见到了田光,顺藤摸瓜,见到了修罗女和她刚刚诞下的双胞胎女婴。修罗女在逃出首阳山之初,还割舍不了对山中的思念,几次三番想要回去,田光唯恐她回去有什么损伤,百般拦阻,好在外面的世界足够精彩,田光心疼她,带着她四处周游,历尽河山大川,最后陪着她回到了原元部,这些未经开化的族民性格与修罗女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的性格甚是合得来,因此,她在这里深受欢迎,久而久之,她倒把他乡替了故乡。
一对女儿的诞生给她带来又一重的喜悦,初为人母,她红光满面,从心底感激命运对她的馈赠,相公的体贴,生活的幸福,渐渐磨平了她的乖戾,她现在是个温和的妇人了。
然而,罗大林的出现,却让她的幸福支离破碎。那天,田光终究还是甩掉了罗大林,神色慌张地回到妻子和女儿身旁,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修罗女还是感觉到了不安,她一再追问,他只是不说,她便也不再问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自然知道,他的所有决定是为了她好,她习惯了,同时也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人生交由他来安排。
可是,罗大林还是找到了她,命令她带着一双女儿跟他回去,她自然不肯。可接下来,罗大林的话让她别无选择,除了任他摆布。罗大林带了五千的士兵,若是她不肯回去,五千士兵足以把原元部夷为平地。田光是原元部的元元,她知道他对部族的用心,当他以慈父之心肠管理部族时,她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族人的慈母。真爱是最能移人性情的,修罗女有一霎那恨自己,恨自己柔软的心肠,可她最终屈从了柔软的心肠,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找田光的茬,对他冷暴力,在人前对他诸多指责,最后,她把罗大林拉到了自己的床上。
尽管田光百般哀求,她还是坚持那个最让人心碎的谎言:她爱上了罗大林,最后,她抱着一对儿女儿回到了首阳山,而自此,她的生命堕入了彻底的暗夜。
田光碎了的心终究还是被时间缝合了,尽管伤痕累累,可他面带微笑继续活着,久而久之,面具成了真实,他从来都是抬头仰望,不敢低头触碰他的心,因为那里,疼,还在。
直到那天,他听到笛声,那是修罗女的玉笛,他再熟悉不过。笛声唤醒了沉睡多年的疼,疼痛中爱与恨交织,他不想理,可他不能不理。最终,他还是寻着笛声而来,来到首阳山前,她在山上,望着他有些陌生,他冷着脸,盯着那张被岁月碾压过的干枯的脸,心底某处微微一动,原来,她过得并不幸福。也许,是他眼底流露出了心声,她微微一笑,叹息道,“女儿想见你。”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心酸,可是被抛弃的委屈也涌上心头,他冷冷道,“我自知身微人贱,不敢涉足你们高贵的领地,更不敢高攀尊贵的您和令爱!”
“她快死了,你想她留下遗憾?”修罗女的话一出,泪也流了出来。
田光一惊。他进了山,是的,他一直都知道,首阳山的结界对他毫无用处,他之所以不来,是他在心底给自己设了结界。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里走了好久,越来越荒凉,直到完全没有了人烟,才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茅草屋,稍稍走近,就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修罗女已经进了屋,田光紧跟进去,但见草屋里铺着厚厚的白茅,白茅上躺着一个露臂的女子,她的臂膀焦黑,不少地方露着泛红的肉和惨白的骨。所有头发都烧光了,头皮和脸也是焦黑泛红,分不清眼耳口鼻,唯有微微的光让田光意识到那是她的眼珠儿。
“一一,”修罗女坐回女儿身旁,温柔道,“你爹爹来看你了。”
一一正是那个被罗诗姐妹迫害的女子。她转动着眼珠儿,盯着田光,忽然有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儿滚落下来,手臂一动,似乎想抬起来,然而终究没有气力。
田光被突如其来的惨象冲击着,愣在原地。他曾无数次的想起他的一双女儿,想象她们的模样,想象她们生活得多么快乐,想象着她们遇到了心上人,结婚生子,过着舒适甜美的生活。他无法想象,玉人一般的女儿怎么会变成眼前模样。
“爹,”田一的声音微弱沙哑,但这个字却清清楚楚地传到田光的耳畔,撞击着他的心灵。
封印良久的泪水倾眶而出,“当年你死活要带走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修罗女并不回应,只是木然地盯着女儿。
田光上前去,俯身想抱起女儿,却被修罗女一把扯住。
“带她去看医师,你就忍心看她在这里等死?”田光吼道,忽然,他意识到一一的虚弱,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带医师来看你!”
“没用的,”修罗女推开田光,怒吼道,“没人救得了她!这是她的命!”
田光可不认命,他攒紧双拳,强压着哀恸,“一一,我一定会救回你!”
“爹爹,”一一用露出白骨的手扯扯田光的衣袖,弱弱地说道,“见到你,我无憾了,只是不能承欢膝下,无法报答您的生养大恩......”
“那你就好好活下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暗黑的角落深处传来,田光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只是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你知道的,有个人能救你。”
“谁?”田光燃起一线希望,“谁能救回一一?”
“圣女,”角落里的人回道。
“我去找圣女,”田光说着就要往外走。
修罗女将他死死扯住。
“为什么拦着我?”田光愤恨地喊道。
“你不能去,”修罗女湿了眼眶。
“为什么?”田光甩开她的手,“这是一一的一线生机,为什么不能去?”
修罗女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你不能去!”
“爹爹,别再逼娘亲,”一一握住修罗女的手,“娘亲,别哭,我想记住你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