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梓将同心豆儿强行塞进了祝仡的嘴巴,从此,她也强行闯进了祝仡的生活,将他的生活窥探了个清清楚楚。
她静悄悄躲在山洞里观察,发现这是个很孤僻的男人,他住在深山里,深居简出,几乎不跟人来往,而且他饮食极简,两三天才见他吃一口干瘪的饼喝一点山泉的水。她实在不能忍,从藏身处跳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人?人不是你这样过日子的,跟我来!”她把他拖出山洞,来到泉边给他洗手洗脸,采了很多的野果塞进他嘴里,还挖了土豆用野火烤,“你得天天吃饭才行,怪不得你瘦骨嶙峋的!”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篝火,嗅着土豆的香味儿。
“你又不是没有家,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跟离群的野兽一般?”她好奇地问道。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篝火,嗅着土豆的香味儿。
“跟家人吵架了?闹矛盾了?”她又问。
他仍是不说话。
她凑到他身边,把脸凑近他的眼睛,歪着头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开,视线随之望向了黝黑的丛林。他害怕香喷喷暖乎乎的烟火气息,每每他去杀人,走进去总是这样的气息,等他走出来气息瞬变,犹如暖春瞬间冰封雪飘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杀神缺位,人的杀戮仍要继续,躲在鬼方的刈空只是杀手之一,各界有太多太多的刈空,他就是其中之一。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杀他们,可是当名单送达的那刻,他会收起所有的杂念,变成冰冷的只会执行的刀剑石斧。
还在他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把他送进了这山洞,山洞的尽头处有个机关,那机关打开,会有一个新的小小的山洞,山洞中铺着黝黑的草,洞正中的山壁上悬着一盏石灯,燃着的腐草发出好闻的腐香,一个头发灰白眉毛垂地的老女人端坐在灯下,在她身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五灰和吴遂。小小的祝仡走过去跟他们坐在一起。
那老女人本是炎炎山上的一块顽石,就是那巨灵笔的笔芯所触之石,那笔触轻轻缓缓地说着自己的故事,那顽石有意无意地听着,数以万年的时间,翻来覆去地听着,那顽石突然泪落心忧,它察觉到了笔的不安,它隐隐猜到了故事的未来走向,这一点不安,一滴眼泪,使它有了性灵。在一个风雷大作的夜晚,巨灵笔震颤,山石滚落,这顽石因缘际会从山腰滚落山底,那里躺着一具无名的老女人的尸身,于是顽石借了这副躯壳,它要开始点化应运而生之人,顺运而行。
它最先找到了五灰的爷爷,五灰家族作为祝融部的神族独立超脱于祝吴两家,他们家族的婚姻形式是独一无二的。巨灵笔的守护人一定是男性,这男子的妻子是他自己指定的,他们带着前世的记忆,往往会去寻找前世贞洁而终的女子,他们把女子的出生方位,年纪相貌,外貌特征一一写下,由专门的人前往各方寻找,寻找到了就圆房生子,在生下来的儿子中占验留下最忠厚的培养继任巨灵笔的守护者,其余的儿女由女子带着回娘家,或是自行寻觅去处,反正是不能呆在祝融部的。
说也奇怪,从这一选拔守护人的形式至今,寻来的女子全是能生能养的,所以守护人的传承者大有可选。如今,已经到了五色,是五灰的爷爷,他一方面骄傲于自己神圣的身份,一方面却隐隐不安,他已经明显地察觉他的儿子五味的不诚,作为巨灵笔的守护者,赤诚忠心是第一要务,可儿子五味过于聪慧,时不时用他的小聪明来应付责任,比如午时擦拭巨灵笔,是守护人每天必须风雨无阻的,可五味却怕风雨怕日晒,总是选在没有风雨,日头不甚炽烈时才迟迟而行,有时候甚至会偷懒逃掉,在几次重罚之后,五味才稍稍收敛,但看得出,他是因为责罚才改的,而不是因为认清了巨灵笔守护者的责任。
五色恨铁不成钢,早早让五味描绘了他意中人的模样,很快给他娶了妻,生了子,生了三男两女后,五色迫不及待占验了继承者,他留下了第三孙无灰,让那女子带着其他子女离开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那混账五味竟然在一个深夜留书出走,他说他贪恋人间烟火,他想过的生活是子孙绕膝,和爱人耕田泼茶,他不想侍奉那死物,他不想自己的一生跟祖辈一样,只有一春,自此便枯槁一生。
五味派人到处找那不孝子,却始终寻不到,他只能一方面当着巨灵笔的守护者,一方面悉心教导孙子五灰。
这时候,族里不少人看到巨灵笔晃动,在炎炎山裂变,巨灵笔倾倒之后,更多的流言蜚语无情地指向这个可怜无辜的老人,他们咒骂着老人无能,管不好儿子,进而质疑他私徳有亏,这场灾难就是对他的警戒,原本人人崇拜尊敬的神使现在变成人人猜忌的小人,老人只能默默承受。唯一能给他安慰的,是小孙子五灰。他性情忠厚,安贫乐道,小小年纪就无惧流言蜚语,倒时常劝导爷爷。当那死而复生的老女人找到五色时,他正仰望着星空,教孙子五灰学唱祭祀巨灵笔的曲子。
作为一个虔诚的守护使,在老女人说出巨灵笔近十年的种种微小变化后,这个老人相信了她,并且毫不犹豫地同意让她给孙子说法。也是在他的帮助之下,小小的吴遂和小小的祝仡被送进了山洞,听灵石说法。
那老女人只活了九天,第十天启明星亮起的时候,女人消了踪影。其实,石头是可以永恒不灭的,可那得了智慧的石头选择了化为人形顺应造化之行,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那运行的造化会像滚动的海潮消融雪花一般将它形体和所得的智慧一并消融,它不在乎,它以自己为蜡,将智慧点亮,将那亮光指点给那三个小小地人儿,它知道,那三个人是它的同类,灵魂上的同类。
“没有死就不会有生,个体的死亡才能换来群体的永生,”那老女人的声音一直镌刻在祝仡的心田,从未减弱过,“死和生是人类的两端,拉紧生,拉紧死,绳子只有紧紧的张力,活着的人们才有可能从生走到死,你,就是拉扯绳子的人......”
祝仡忽然站起身来,今夜,他又接到了名单。
“你要去哪里?”吴梓不顾烫,抓起一个烤焦的土豆塞给他。
他抓住她两只的手腕儿,往两下里一扯,土豆跌落地上,他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离我远点,我会杀人。”
她被那冷峻的眼神吓傻了,大气也不敢喘。
他松开她,脚不点地,很快消失在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