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云和大头静坐,听了英主和田光的讲述,这才明白了商婴失踪的前因后果。
幺商族是最为古老的原始部族之一,这一部族的习俗就是二十而亡。因为生命短暂,所以这一部族的人特别珍爱生命,相亲相爱,关系也甚为融洽。他们族中,三岁启蒙开智,五岁入学读书,成绩优异者入选进祭学苑,苑中学习族史,实习治族的法规,一般子弟十岁就可以在族中任职,同时也可以男婚女嫁。但祭学苑的学生则要十二岁才能学成任职,因为族长,司刑,立法和司祭人员等族内最重要的职位候选人都由此而出。
商婴是族中难得一见的天才,她聪慧过人,从祭学苑毕业后,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做族长,但是幺商族亘古习俗是族长和司刑二职由男子担任,故族人还是弃了商婴,选她作司祭。因为她最通古史,专管祭祀祖先最适合不过,可是她精力无限,除了司祭之职,还热衷于参与族中事务的管理和法规的制定。
她私下建了个团体,叫做新新团,这团体是她在祭学苑法规实习课上提出来的,所谓新新就是革除旧习,要挑战族中传统,改革积弊。她最深恶痛绝的制度就是天殛制,所以废除天殛制是她最主要的目标。课上讨论,教习先生批驳了她的观点,并且把她的激进思想告知了族长,谁知时任族长以为商婴不过是少年气盛,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到英主接任时,商婴倒是收敛低调了很多,念在一场同学的情分上,英主也没有追究她的前责,谁知四年前,商婴的姐姐年满二十,被送上天殛台,商婴大受打击,开始变得激进,她公开宣传要废除天殛制,四处游说鼓动人们,煽动蛊惑人心,一时族中大乱。好在英主早有防备,派出亲兵镇压,乱未成祸,新新团被取缔,商婴被囚禁。
两年前,商婴年满二十,族中司刑前去通知,她已经由英主开恩,在家中囚禁了,看守她的正是她的两个弟弟。她的弟弟商一和商千本来可以倚仗家族的荣光进立法团,居显官得要职,因为受商婴牵连,他们只能做低层的吏职,因此对姐姐甚为不满。他们看守极严,以实际行动向英主表明他们的忠心。
英主的使者通知商婴明日上天殛台,她甚是平静,好似接受了天殛之命,可是,天殛当天,她却失踪了。
这可是动摇族本的大事,而且行刑又是公开的,所有人都知道商婴逃脱了天殛之刑,他们开始怀疑天殛制度,为了安定民心,稳固族本,英主只能带人出来寻找。
找了两年,有人在原元部的深山发现了商婴的行踪,因此英主这才闻讯赶来。原来幺商部和原元部同属一族,原古时为幺元族,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这个族一分为二,也就是现在的幺商部和原元部,因为同源,而且两部相邻,而幺商部皆寿短,故此遇到部族中有疑难常会请原元部的元元来前指导,毕竟,寿长见识多。
“既然你们是相识相好的一族,那商家兄弟为何说你藏匿商婴,还对你动用大刑?”大头可是想不明白。
田光道,“我的确见过商婴。一年多前,我们部族来了二三十个流民,他们所在的山村疫病横起,半个月内死伤大半,幸存者不敢再留在村子里,就四处流浪,一路颠沛流离,无容身处,途中人还是三三两两病死。我看他们有老有小,甚是可怜,就请元元收留他们。但是我们两人商量,将他们带回部族怕他们会将疫病会传给族人,所以就将他们安置在族外一座荒山里,每天供给食粮菜蔬和草药,经过半年多的调养,他们的气色好转,身体也康健起来,除了几位年长体弱的经不起颠簸,活下来的有十五六个。
其中有两个甚有担当的女孩子,就是那天在瓜地里的姐妹灵灵和巧巧,两人帮忙做菜分饭煮药材喂病人,倒成了这十几个人的主心骨儿。有一日这两个孩子拿了本书找我,说是他们族里的疫病症状跟书里写的一模一样,上面说根除的法子是水瓜,以瓜藤为席,瓜皮为盖,日食瓜籽十颗。为了根除疫病,我跋山涉水长途万里去神农山向神农后裔央求了瓜种儿,又瞒着族人做贼一般,小心翼翼,设了结界,精心栽培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好容易等到瓜熟蒂落,原以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做成了,谁想到功亏一篑,你们两个小崽子撞破了我的结界,害得我种水瓜的事众所周知。”
“那水瓜既然是给流民治疫病的,跟英主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偷回?”大头问道,“你说见过商婴,难不成商婴也在这群人当中?”
田光望了英主,笑道,“我可没跟她说,是它自己猜到的,我就说这人看上去傻傻呆呆,说的话总是切中实情,也不知道是它运气好还是大智若愚。”
“嘻嘻,老光头儿终于表扬我了,”大头开心笑道。
田光和一并人都被它逗笑了。田光接着说道,“你说得对,那商婴的确混在这群人当中。她惟恐我认出,故此每每我去山洞看望,她总有意避开,我也没注意。只是水瓜快熟了,我找出那治疫病的方子想照着配药,忽然想起这竟是上古族史的节选。一个外来部落山间野民怎么会有我们部族的史书?我当时就生了疑心。
我们原元部崇尚朴质,族民不学文墨,但历任族长须得识字,因为我们得传承和记录族史。我又去看了我们的族史,完好保存。问了元元,元元说从未写过这药方,我猜想,也许跟我们同源的幺商族,他们的族史中大概也有这条记载。于是我一方面派人去找英主确认这事,一方面我也开始留心那群流民,开始有意临时前往,有一天果真发现有个人一见我就很紧张地躲开了,我假意离去,等那人出来跟灵巧姐妹打探消息时,我才发现,竟是商婴。我本来不想打草惊蛇,只待英主来带她走,没想到她发现了,还是逃走了。”
“是我来晚了,”英主道,“那商家兄弟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以为田伯伯窝藏了商婴,他们贪功冒进,性情乖张,没有禀告我,就跑来了原元部。想捉到商婴,将功补过。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两人还是死于人手。那凶手在族内就跟商氏兄弟争功,这次又为了争功而杀人。至于今晨我去原元部审人,的确是计谋,我们吸引元原部人的注意,然后将那瓜和藤蔓运到了流民那里,那里想必已经开始疗疾祛疫了。”
“那商婴也患了疫病?”大头问,“是她把疫病带给了那山民还是山里发了疫病传了她?”
它这一问,其他人俱是一愣。
元元对田光道,“光伯伯,你带因缘师回山洞问问那些流民,也许他们知道内情呢!”
田光听了,站起身来,带着木云走了出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忽然有少年匆匆跑来,浑身血污狼狈不堪,还未到帐中,就凄怆高呼,“英主,不好了,族内打起来了!”
英主听闻,从地上跳了起来,推开帐门,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起那受伤倒地的少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道,“新新团造反,在族内大肆屠杀!”
英主大惊失色,忙对贴身的三名少年说道,“我们立刻回族!”
这时,他看到元元站在身边,诚挚道,“恳请元元拨我三百勇士,助我平乱!”
他话未说完,忽然看见一名少年上前,抽刀刺死了那送信的少年。
他正诧异,忽见元元冷笑,那神色,竟是那样的熟悉。
“你甲子年戊时出生,为了苟活,不惜篡改出生时辰,”元元的声音变了,赫然是英主最熟悉最惧怕的那声音,“你一直说着最冠冕堂皇的大话,暗中却最是虚伪狡诈!二十而殁,你扪心自问,你为多少人暗通款曲,你收受了多少不义之财,想来你也二十有五了,多活了五年算你赚到了!”
英主瞥见四个人将自己团团围住,一时有些惧了,脸色煞白,“你不是要废除天殛制吗?我做的事不就是你想做的?我们的理念是一致的,我们可以联合起来,结成同盟的......”
“我跟你不一样,”元元扯下面皮,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她,就是众人都在寻找的商婴,“我要的是用干干净净的手迎接光明的到来;我要的是人人生而平等地享有寿终的权力而不是靠金钱去购买生命!”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英主道,“你给我机会,让我改!”
元元冷笑道,“你已经多活了五年,尚且还不知足,为什么要送那么多无辜的族人上天殛台?!你为什么不能将心比心?!”
“不是我不能将心比心,那是我们的族规,没有族规哪来的种族,没有种族哪来的族长,”说到这里,英主不肯说下去了,忙转了口风,“你说得对,族长就是要为族人谋福祉的,我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天殛制,给族人生命权,你还有什么主张一并说给我,我......”
“太迟了,”商婴道,“现在族里的政变已经开始了!”
她话音刚落,三个少年同时举剑,刺向了英主,英主哀鸣着倒地,没有了生气。
“我们回去,”商婴说着,木然而坚定地向着幺商族走去。
三个少年坚定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