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五灰和那红衣少年加快了脚力,那人拉扯着青豆儿一路小跑儿。青豆儿气喘吁吁,鼻尖上额头上汗涔涔的,那人却是手冰冰冷,脸色越发白若玉脂,透着凉意。
两人紧随着五灰和那红衣少年,翻山越岭,穿林拂枝,到了一处澄清的湖畔。只见那少年闪进湖边的丛草间,须臾,他划着兰舟翩然再现。五灰扛起白脸男人耗费了不少力气,爬上小舟。舟如一叶,荡在湖面上,渐渐远去。
“你猜那草丛里会不会还藏着舟船?”那人问青豆儿。
青豆儿摇摇头。
“你进去看看啊,”那人把青豆儿推进了草丛里,青豆儿寻了一大圈儿,一无所获。
“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等五灰回来,”那人拉着青豆儿坐在湖边,笑道。
“他要是不回来呢?”青豆儿问,“或者他从另外的路走了呢?我们岂不是白等?”
那人笑了,“等到明天此刻,等不到我就带你回祝融部。”
“你不是一定要得到五灰?”青豆儿好奇地问道,“既这样,又何必拉我来,不如放我走吧!”
“你要寻的那个人,你一定要寻到吗?”那人依旧笑着盯着青豆儿。
青豆儿点点头,不知怎的,双眼浮起一层泪花儿。
“你知不知,世间一切有其命数,万事万物都有个不得已不得不,你一旦懂了,就不会再执着于必须,”那人语气柔和了些,“就如那个跟你失散的人,纵使你再诸多不舍,终究是天各一方,就算你苦苦找寻,只要冥冥中那主宰不肯让你们相见,你终究还是见不到。所以别再执着了,顺其自然,委命造化吧。”
青豆儿盯着氤氲弥漫的湖面,隐隐约约传出大头的酣声,她嘴角不觉上扬,又看见大头猛地从湖中跃起,爽朗地笑着扑向她,清泠泠的湖水扬在她脸上,她猛然惊醒,却是那人将石子抛掷到湖里,溅起的水花。
“你都没听我的话,”那人笑道。
青豆儿悠悠然叹息道,“若是你不执着,造化又怎知你心之所往?我还是相信天会遂人愿,所以我会执着于我之所愿。”
那人摇摇头,“看你生得灵秀,没想到内里却是冥顽。”
正说着,猛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却是木雷和巫芙追了过来。青豆儿忙起身,迎了过去。
“我希望你能陪我呆到明天此时,”那人也站了起来,对青豆儿道。
青豆儿正拦在木雷身前,原来,她见木雷脸色铁青,唯恐他盛怒之下伤了那人。
“我们走吧,”她推着木雷,催促道。
木雷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拉着青豆儿就往回走。
“喂,你来祝融部的话,记得找我,我叫吴回,就住在火楼,”那人冲着青豆儿的背影儿喊道。
青豆儿回头礼貌性地颔首,就被木雷扯着走开了。
三人回到客舍已是月到中天,木雷送青豆儿和巫芙进了门,转身就走。
青豆儿忙追上去,“不找大头了吗?”
木雷似笑非笑,“你魅力太大,我得把你藏好。”
说罢,匆匆离去。
青豆儿又要追,被巫芙扯了回来,笑道,“雷大哥去了狐歧林,他轻功好,一个人快去快回,不是挺好。你要跟去,一来两个人目标大,二来,不怕你恼,你的功力不济,要雷大哥照顾你,是不是又给他添了麻烦。”
青豆儿听了,这才停了脚步,跟着巫芙回了房。眼见的巫芙已经呼呼睡了,她只是辗转难眠,越等越焦心,后来干脆坐起身来,坐了一会儿,仍觉心神难宁,便推开门,在客舍外翘首张望,月光下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夏虫鸣唱。直等到启明星现,天色青澄,木雷仍未回来。
这时,巫芙也醒了,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你一宿没睡?”
“他彻夜未归,”青豆儿的身上被夜露打湿了,刘海处还挂着露滴。
巫芙听了,脸色沉了下来,她望了望天色,说道,“再等等,现在天色尚未亮透,也许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一跃而起,整个世界一片光明。人渐渐多了,三三两两到三五成群,巷子热闹起来了。
“我得去找他,”青豆儿再也等不及,对巫芙道,“你留在这里等他,万一我们岔了路,彼此也好知晓去处。”
巫芙点点头,道,“万事小心。”
青豆儿自往狐歧林赶,赶到竹林时,忽然出来两个身穿黑衣腰束红带头戴灰鹳帽的人,其中一个背着个竹笼子,另一个胸前挂着个草叶包,一手拿着笔,一手举着一块儿红石板。青豆儿知道他们是血统统计官,只不知隶属哪一山。
“这位小姑娘,”两人拦住青豆儿,“你来自何方隶属何处?”
青豆儿伸出左手,给那两人看她的掌纹,同时说道,“我来自止戈洲,是洲上渔民之后。”
那背竹笼的端详着青豆儿的掌心,那执笔的早把青豆儿的相貌和籍贯记录妥当,两人点点头,放青豆儿走了。
青豆儿径自到了狐歧林,大大方方进去寻人。狐家兄弟都不在,那些个仆人只说没见过木雷,他们不但不拦着青豆儿,反帮着她四下里找寻,寻遍了整个宅院儿,确乎没有木雷的踪影儿。
青豆儿出了狐歧林,心下存着侥幸,只宽慰自己说木雷已经回了客舍,她脚底生风,往客舍赶,忽听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却是吴回。吴回窜到她面前,见她双眼通红,面容憔悴,抬手帮她理着乱发,笑道,“才离开我一晚上而已,你就相思成疾,憔悴如斯?”
青豆儿后退两步,躲开他大献殷勤的手,说道,“木雷不见了,我得去找他,实在没时间跟你周旋。”
边说,青豆儿边往客舍赶去。
“喂,你这人可真有趣,天要你失去,你偏偏执着于拥有,你知不知道,逆天悖运不会有好下场的,”吴回蹦蹦跳跳跟上了青豆儿。
青豆儿没心思搭理他。他伸开双臂,猛然站定,拦住青豆儿,“算了算了,看你这么急,不逗你了。”
青豆儿听他话里有话,站定了盯着他。
“是不是想找人,跟我来!”他抓了青豆儿的手就走。
“你知道木雷在哪里?”青豆儿喜出望外。
“你来就是了!”
两人一路小跑儿,却是又回到了淞湖边。
“小舟在那里,你去推出来,”吴回指指那丛草。
见青豆儿蒙怔地盯着自己,吴回道,“听我的,准没错!”
青豆儿只得去推出了小舟,又用兰桨将舟固定,等着吴回上来。那吴回却在岸边,伸着手,婴孩儿一般,等着青豆儿。青豆儿没法子,跳下舟,踩着水,将吴回抱到舟上,她按着记忆中红衣少年的线路划着,全然没注意,吴回瑟缩着躲在舟中,连头也不敢抬。
很快,到了湖中的小岛儿,青豆儿见岛上有石阶,猜到这是那红衣少年的住处,便系兰舟于细柳,俯身抱着吴回上了岛。一踏上小岛,吴回才活了过来一般,笑道,“这里芳草鲜美,萝藤披离,真如仙境一般。”
“你看到木雷来了此处?”青豆儿拨开路旁肆意蔓延的杂草,问道。
“啊,那是什么花,好美!”吴回见前面一大片火红火红的大花高高擎着,翠绿翠绿的花茎上无一点叶芽儿。
“曼珠沙华,”青豆儿的心怦然一动,道,“相传,黄泉路上,百草难生,唯有此花缀点。”
“原来,这不是仙境,竟是鬼界,”吴回笑着闯进花丛,左手一支,右手一把,很快撕了满满一大怀抱的花,举在眼前,赏玩不已。
青豆儿穿过花丛,看见一棵光秃秃的树,合抱粗细,树的四周,是半环状的木屋儿,灰褐色的木板,看上去甚是沧桑。
“木雷,”青豆儿大喊道,“木雷,你在哪里?”
“哇,你这方法好,不用自己找,要是有人在这里,他就会循声出来了,”吴回笑着说罢,忽然也大声喊道,“五灰,快快出来!”
青豆儿已经跑向了那排木屋,她推开一扇扇的门,却见里面不过是床桌凳椅而已,整排的木屋摆设完全一样。
“你看到木雷来了这里?”青豆儿盯着空落落的木屋,问吴回。
吴回没有回答,却一跃跳在树顶儿,他见整座岛余处皆是乱石,一览无余,手托着下巴道,“不对啊,只有那红衣小子出了岛,五灰和那白面小儿应该还在岛上才是!”
说罢,他跳到青豆儿身边,抓起她的手端详一番,“没错,五灰就在这岛上!”
青豆儿又问道,“你亲眼看到木雷来了这里,是吗?”
吴回摇摇头,“我从没这么说过!”
“那你说要找人跟你来?”青豆儿见被骗,急了眼。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想找的人是五灰啊,”吴回理直气壮,嬉皮笑脸。
青豆儿气急语塞,狠狠地跺脚,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能丢下我,”吴回忙拉着她,“我一个人离不了岛!”
“那就让你的五灰带你走!”青豆儿使劲地想要挣开吴回。
“那你先帮我寻回五灰,反正你这么喜欢寻人,寻谁找谁都是寻,是不是?”吴回依旧嬉皮笑脸。
青豆儿只得陪着他又进了木屋儿,挨间进去找寻,连床底都钻了进去,别说人了,就连虫草也不曾见的。
“岛上空无一人,我们徒劳无功,”青豆儿道,“还是走吧。”
吴回点点头,“尽力了,无愧了,天要亡我祝融部,又岂非我们这小小人力所能挽回的?”
“找不到五灰会让你们部族灭亡?!”青豆儿惊讶地问道。
两人已经走到了湖边,吴回跳上青豆儿的背,硬要她背着自己上船,“我们部族的立族之本是一幅画,你知道的,有形之物总会有破残损耗,炎炎山上巨灵笔就是修补画作的,因此我们世世代代,家园不缩,故土无恙。可前不久,巨灵笔丢了。五灰作为巨灵笔的守护人责无旁贷出来寻笔,寻了近一年杳无音讯,所以大哥让我出来找他。若是寻不回巨灵笔,我们部族必将灭亡。”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巨灵笔?”青豆儿问道。
吴回一愣,“守护巨灵笔的是五灰,不是我。我出来找五灰是因为大哥告诉我,五灰有什么不测,我就是他的继任。我肯出来寻回五灰,是不想继承他的职责。”
青豆儿听了吴回的话,一时失语,她把吴回摔进舟中,看他俯身趴着,问道,“五灰知道巨灵笔的下落?”
吴回脸贴着舟底,嗡嗡嘤嘤道,“五灰曾传消息说巨灵笔在象秀谷,有人看见谷主曾拿出来过,所以我才能找到这里。”
青豆儿听了,划着小舟,一言不发。
等小舟到了岸,青豆儿跳下来,对吴回道,“你跟我来!”
吴回好奇地跟着她,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一片青葱的松林,青豆儿指着林前的象秀居道,“那就是谷主的住处,你进去,把属于你们部族的东西要回来。”
吴回摇摇头,“寻巨灵笔是五灰的责任,不是我的!”
“你们部族灭绝了,你不也就不在了?”青豆儿觉得吴回短视的可笑又可怜。
“我见过鬼了,跟人也没什么两样,”吴回道。
青豆儿冷笑一声,“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别过!”
“哎,不别,”吴回道,“你不能离开我。你离开了我,我就再难找到五灰了。”
“你不是劝我不要执着于寻找么?”青豆儿冷笑道,“你不是不一定非找到五灰吗?”
吴回呵呵笑着,“你太了解我了,那你一定也看出来了,我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挽留你,就是不想你离开,你别离开我吧!”
青豆儿不再说什么,扭头往客舍赶去。吴回定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他才扭头望向那青石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