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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姑苏,半城山,半城水。
在苏酒与萧廷琛先后抵达时,一队逶迤不见尽头的送亲队伍,比他们还要更早到达城外。
骑在骏马上的谢荣致,望了眼夕阳,示意就在城郊别庄歇下。
这处别庄也是谢家门下的财产,黑瓦白墙,卧在山水之中,犹如泼墨画卷。
萧佩兰更衣卸妆完毕,已是暮色将晚。
少女没有心情用晚膳,侍女端进来的饭菜,又原封不动地端出去。
谢荣致站在门外,“她不肯用膳?”
侍女抹了抹眼泪,“自从离开金陵,小姐就没怎么吃东西。小姐刚刚还问我要了一壶酒,怕是要借酒浇愁。”
她忽然哭着跪下,“谢公子,小姐根本就不愿意嫁给顾溪流,你能不能带小姐离开?!就像两年前那样,你带着小姐离开,远远地离开……”
谢荣致眉间紧蹙。
温雅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无可奈何。
他也想带兰儿走,
可是……
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兰儿的性命更重要?
七尺男儿,握着江南的泼天富贵,却无法握住心爱女人的手。
他闭了闭眼,“抱歉。”
侍女哭着跑了。
谢荣致站在檐下,想要叩一叩那紧闭的门扉,想要看一看那个朝思暮想的姑娘,但根本没有抬手的勇气。
他保全了兰儿的性命,
却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夕光一点点落下。
别庄里灯火四起。
他仍旧站在门下。
侍女终于捧着一壶酒过来,看了他一眼,正要送进屋里,谢荣致拦住她,“春寒料峭,冷酒怎能入喉?去,换一壶温酒来。”
侍女“哦”了声,默默离开。
一门之隔,萧佩兰梳理着如云长。
少女低垂眼睫,哑声唤道:“谢荣致。”
“谢荣致……”她又唤了一声,“无论冷热,我只是想喝酒。”
男人的声线温柔如水,“冷酒不堪入喉,伤身。”
“那么,我与顾溪流喝交杯酒时,你是不是也要站在旁边提醒我,冷酒不堪入喉?”
萧佩兰语带笑意。
却是苦涩至极。
谢荣致攥紧双拳,沉默不语。
隔着槅扇,少女又道:“两年前,你说此生绝不负我。你说谢家的大少夫人,只会是我萧佩兰。可你如今亲自送我成亲,又是什么道理?祖母许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肯为她做这种事?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薄情冷性的吗?”
面对少女的指责,谢荣致仍旧沉默。
寂静的夜色里,忽有笑声由远而近。
身穿紫衣的年轻男人,油头粉面,笑吟吟而来,“我还没成亲,这姑苏城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就连谢家大少,都亲自驾临姑苏。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谢荣致抬眸,此人正是兰儿即将要嫁的男人。
顾溪流。
紫衣男人走近了,笑道:“谢兄亲自送佩兰远赴姑苏,真是辛苦了!”
谢荣致不置可否。
“姨奶奶寄来的书信里,说谢兄会一路保护佩兰。巧了,我这里有桩烦恼事,正好与佩兰有关,还请谢兄帮忙解决。”
他见谢荣致不接话,于是自顾往下说:“姑苏城北的荒郊野外,历年都有马贼出没。我和佩兰的大婚定在后日,帖子出去后,顾家忽然得到些小道消息,说是那群马贼准备趁我大婚时,偷袭顾府,抢掠顾府财宝。
“谢兄,既然你这趟是为了保护佩兰,自然也应该保护我和她的婚礼吧?马贼之事,就有劳谢兄解决了。多谢多谢!”
他笑嘻嘻作揖行礼。
别庄大门外,姿容妩媚的女人,倚在门框上,娇笑喊话:
“溪流,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府了……姐姐这还没进门呢,就勾走了你的魂儿,将来妾身可要如何是好?”
她是顾溪流的娇妾。
“大被同眠,也未尝不可啊!”顾溪流走到她跟前,垂涎地揽她入怀,不忘回头叮嘱,“马贼之事,谢兄可别忘了呀!”
他们登上马车,在夜色中远去。
萧佩兰冷笑,“我要嫁的男人,就是这种货色。谢荣致,我要嫁的男人,就是这种货色……”
她忽然推门而出。
素白小手轻轻攥住谢荣致的衣角,她抬眸,“致,带我走。”
檐下风灯轻曳,少女面容苍白,杏眼中含着浓浓的祈求。
谢荣致心如刀割。
良久,他垂眸,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对不起。”
他狠心离开。
少女目送他远去,泪珠无法自抑地滚出眼眶。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寒风四起,把飘零的细雪吹落在桃花树上。
纵横交错的树枝,结着厚厚一层桃花蕾。
泪珠被风吹散,混入细雪,轻盈落在花蕾之中。
淡粉深红,艳美凄迷。
幼时深闺不知愁。
而今远嫁,几度回,欲语还休。
江南姑苏,
半城山,半城水。
可她余生的记忆里,
大约只剩下她与他这半生以来,唯一的这一程山,这一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