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回到重华宫,宫女恭敬地端来一碗汤圆,笑道:“今儿上元节,公主该吃些元宵,寓意团圆呢。”
“团圆……”
苏酒呢喃,拿汤匙搅了搅汤圆,却无法入口。
双手轻轻覆在肚子上,她自嘲,“连记忆都没有,哪里来的团圆?”
“找回记忆又有什么用?”苏堂负手而来,脸色依旧阴郁,“朕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从贼人手上救回来,你不仅不肯接受朕,还要嫁给别的男人……小酒,你对得起我!”
苏酒放下汤匙,起身平静地望向苏堂,“我不喜欢这座皇宫,也不喜欢表哥。嫁给颜鸩,是我最好的选择。”
苏堂紧紧盯着她。
她竟然直言,她不喜欢他……
但是小时候每每冬夜飘雪,她总爱钻进他的怀里,撒娇般说她喜欢他。
那个娇嫩可爱的小姑娘,究竟去了哪里?
苏酒又道:“未眠夜长梦多,请表哥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嫁妆婚礼什么的,一切从简就好。”
苏堂拧着眉头,嗓音深沉低哑:“就这么迫不及待?是等不及想和颜鸩在一起,还是等不及……逃离朕?”
“两者都有。”
苏酒坦坦荡荡。
“啪!”
苏堂突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苏酒肌肤娇嫩,白皙的面颊上清晰印出五道鲜红指印,半边小脸逐渐红肿。
她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盯向苏堂。
苏堂喘息得厉害,眼眸泛出猩红,盯着苏酒的目光幽深复杂。
良久,他懊恼地离开重华宫。
苏酒跌坐在软榻上,泪水不自觉地滚落。
清媚的面庞上始终挂着一抹笑,烛火映衬下凄凉至极。
双手扶着肚子,她低头,鹿眼中多了些温情。
无论前路如何,她一定要平安把宝宝生下来!
……
江南金陵。
萧廷琛的军队进入金陵城,接管了这座城池的一切。
洛梨裳爱热闹,知道这里是萧廷琛出生长大的地方,于是吵吵着让他带他们四处逛逛。
萧廷琛直接把他们带去了天香引。
他要了最大的雅间,唤了十几名美人进来伺候。
洛梨裳左拥右抱如鱼得水,比男人还要爷们儿。
她喝得七荤八素,指着正襟危坐的吴嵩笑道:“那个人瞧着俊美,实际上却是个不顶用的。”
她又指向萧微华,“这个少年心心念念都是他家娘子,也是个不顶用的。”
“至于他……”洛梨裳望向笑眯眯的萧廷琛,“他瞧着好说话,可是心黑手辣,你们什么时候被他卖了都不知道,说不定还要帮他数钱!”
萧廷琛微笑,没在意洛梨裳,反而亲自替萧微华斟了一盏酒,“微华呀,反正萧凤娴不在这里,你说你都进花楼了,还呆坐在这里做什么?朕叫了这么多美人,你不享用岂不可惜?”
两名美人笑吟吟围坐在萧微华身侧,喂他喝酒吃菜。
少年俊脸绷得很紧。
这种风月场合令他非常不适应,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语调却相当老实,“皇上,臣不能辜负凤娴。”
“啧……”萧廷琛惋惜,随意搂住一位美人,饮了她的杯中酒,“女人是用来疼爱的,哪怕逢场作戏,也该给足她们颜面才是。”
洛梨裳觑向他,“若是小酒妹妹在这里,皇上可还敢说这句话?”
“有何不敢?”萧廷琛喝了不少烈酒,举止言语颇为豪迈,“纵便她站在朕面前,她也不敢管朕的事。洛梨裳,朕可不是妻管严。”
众人挑了挑眉。
萧廷琛忍不住嫌弃,“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他到底没敢再继续搂别的美人,咳嗽两声站起身,“朕还有些别的事,就不与你们吃花酒了,朕素来洁身自好的……”
言不由衷地说着,他步履踉跄地踏出雅座。
洛梨裳颇觉好笑。
指尖勾住美人的襦裙,她嘴上像是抹了蜜,“姑娘的襦裙真好看,衬得你人比花娇、貌美非常……”
“公子好有眼光,”美人娇羞,“这条襦裙,还是当年从裁莲风露香买的呢。可惜花公子后来去了长安,再没有穿他裁制的衣裳的机会了。”
裁莲风露香……
洛梨裳“啧啧”两声。
她记得花柔柔也是金陵人氏。
她笑着搂住美人,“带我去他从前的店铺看看吧!”
金陵城郊。
高山之巅,一座孤坟独对无垠天地。
孤坟前种着一株嶙峋病梅,枝桠横斜,上元节前后梅花谢尽,满地落蕊。
墓碑前摆着花糕菜肴和一杯水酒。
萧廷琛青衣玄裳,抱着酒坛子盘膝而坐。
寒风送来远处书院里的琅琅诵书声:
“……我辈读书人一生所求不过四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漫不经心地仰头灌下大口烈酒。
枯萎的梅花从枝头跌下,温柔落在他的袍裾和酒水中,平添几分入骨风雅。
“人人都说萧廷琛薄情寡性、心黑手辣,可本座瞧着,某人分明才是用情至深的那个。”
温润嗓音响起,宿润墨拎着祭祀的竹篮走过来,面庞上始终挂着和煦和如春的笑意。
他在萧廷琛身侧坐了,慢条斯理地摆上花烛等物,就着黄铜小盆烧纸钱,“独自坐在昔日同窗的坟冢前,是为了缅怀从前,还是为了承诺将来?”
萧廷琛笑笑。
他放下酒坛子,桃花眼盛着浅浅的温和,“昔日年少,苦难带给我的不只是磨砺,还有深深的戾气和怨恨。你是如此,谢容景是如此,赵舞阳是如此,世人皆如此。如今想来,真正超脱俗人的,其实只有司独数和苏酒吧?人穷却不志短,卑微却不懦弱……
“宿卿,朕从前观赏河山,只能看见权势与荣华。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再回到最初的原点,在他的坟冢前观赏河山,却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豁达心境。朕明白,这锦绣河山不止是朕的,也是天下人的。”
宿润墨平静地烧完纸钱。
他能从萧廷琛身上感受到过去所不曾用的温润。
就像一块坚硬的山石,被逐渐打磨去外面裹着的石衣,露出通透细腻的玉胆。
也如鲤鱼化龙。
他拿丝帕擦了擦双手,“薛广亲自带兵南下,已经到了城。这是咱们北上长安的第一场战役,皇上,该回去准备了。”
“朕那位好舅舅啊……”
萧廷琛想起当初薛广的背叛,唇角勾起浅笑。
他拣起肩头的落梅花,放进嘴里嚼烂。
凝了眼古朴的墓碑,他转身下山。
其实老狗的心境一直在慢慢成长,之前当皇帝那次,因为心境没跟上,才会被背叛得那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