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苦闷地盯着琴弦。
苏姐姐叫她坐在这里,说是等宿润墨经过时,就使出浑身解数弹一首好听的曲子给他听,叫他知道自己这段时日有好好学规矩、学中原的文化。
等宿润墨缓和了心情时,再告诉他自己日夜都在反省,已经知道错了。
只有叫他的心软下来,她才能被接回国师府。
她正纠结,帮他望风的小宫女突然学小鸟叫。
这个暗号代表宿润墨过来了。
判儿如临大敌,急忙正襟危坐,纤细手指勾搭着琴弦,电光火石间一紧张,居然忘了苏酒前几日教她弹的那首曲子!
呃……
她觉得自己可以原地爆炸了。
她悄悄抬起头,宿润墨和萧廷琛正并肩而来。
那个男人这几日大约过得很不错,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那种高兴,而不是从前那些假装出来的笑面。
可见他和陈簌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她不觉生出一点妒忌,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更加难受。
她抬手捂住双眼,突然觉得自己给他弹曲子,分明就是取悦他的小丑行径。
这边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另一边,宿润墨已经眼尖地注意到了她。
小姑娘像模像样地穿着中原少女的襦裙,发髻也是中原贵女的样式,看起来还挺规矩。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苏姑娘还真是有手段,竟然能把金判判教出几分规矩来……只是也未免太热忱了些,就如此爱管别人的家事吗?”
“金判判是朕的义妹,她管教她,情理之中。”萧廷琛态度冷淡,“到底是你的女人,当真不过去瞧瞧?”
宿润墨沉默。
他依旧盯着判儿,对方显然是打算通过弹琴来吸引他的注意,只是恐怕忘了怎么弹,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手放在琴弦上勾勾搭搭弹得不成曲调,大约知道丢人于是又放下手。
虽然确实丢人,但也有点可爱。
萧廷琛他把他变幻的脸色收在眼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宿润墨这才朝凉亭走去。
判儿还在纠结她的曲子该怎么弹,没留意大片阴影投落到面前。
她稍稍抬起眼帘,男人穿着宝石蓝靴履,官袍袍裾上绣着威严漂亮的海浪花纹。
她猛然揪住琴弦,琴音陡然发出一声铮然,嘈杂刺耳。
殷红鲜血顺着少女的指尖渗出,瞧着怪可怜的。
判儿更加紧张,下意识把手指往襦裙上擦。
还没碰到裙子,就被宿润墨握住小手。
男人在她身侧跪坐了,取出帕子替她包住受伤的指尖,“这样好看的裙子,弄脏了多可惜?”
他记得过往。
过往时北凉王总说,他这个小女儿就爱上蹿下跳,很容易把自己弄出一身伤。
偏偏还不喜欢叫大夫,经常自己随便包扎了事。
虽然对判儿的感情很复杂,但到底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女人,瞧见她弹琴受伤,总该表示一下的。
判儿却愣住了。
她望着宿润墨,对方眼睫低垂,瞧不出瞳眸里是怎样的情绪。
但无疑,他的举止代表着关切。
少女心中多了几分暖意。
然而她到底是个傲娇的姑娘,被宿润墨这么关心了一下,尾巴就忍不住翘了起来,掐着嗓子道:“不牢国师大人费心,一点点小伤罢了,死不了,又哪里比得上陈姑娘娇弱可人?”
宿润墨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金判判这小姑娘,可真不讨喜。
他记得从前在凉州城落草为寇时,她还不是这样的性子。
他神色冷淡,起身就要离开。
判儿慌了,下意识拽住他的宽袖。
想到苏酒教她在宿润墨面前真诚地认错反省,于是她违心道:“我这几日仔细想过了,那夜在你们的合卺酒里下毒,是我不对……”
宿润墨盯着她。
金判判是多么骄傲腹黑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向他低头,必定是苏酒在背后怂恿教唆的缘故。
他面无表情,“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下毒吗?本座想听真话。”
他得看看这丫头到底有没有反省的意思。
哪怕她表现出一丝丝悔过之意,他都愿意接她回家。
判儿眼眸无辜,“当真想听真话?”
宿润墨低低“嗯”了声。
但他知道的,这丫头会多此一问,就代表她还会选择投毒。
可见之前说的都是些漂亮的场面话——
“宿润墨,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多下一点断肠毒,直接送她上西天,省的她今后还在你面前晃荡。”
少女字字决绝。
宿润墨眉心猛然一跳,带着怒意盯向判儿,“你说什么?!”
“你都听到了,何必再问一遍?”判儿薄唇轻轻勾起,“苏姐姐要我假装贤惠,好叫你心软带我回家……可是怎么办,我还是装不来那样的贤惠。宿润墨,我就是我,歹毒又霸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都是这个样子了。这琴我也不弹了,谁爱弹谁弹去!”
说完,红着步走远。
远处游廊,苏酒轻轻叹息。
原想撮合判儿与宿润墨,没想到还是不成……
明明是最不般配登对的人,判儿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宿润墨?
她正苦恼,萧廷琛揽住她的细腰,“姻缘自有天定,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妹妹又何必强求?”
“强扭的瓜甜不甜,也得扭一下才知道。我当年也不喜欢你,可最后还不是——”
苏酒自觉失言,急忙掩住小嘴。
萧廷琛却宛如踩住了她的尾巴,得意洋洋地揪着不放道:“最后还不是什么?”
苏酒脸皮薄,躲到廊柱后再不肯搭理他。
萧廷琛立在原地,少女的身影被廊柱遮挡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嫩黄色宫装衣角,实在清新动人。
他薄唇弯起,眼中笑意弥漫,“妹妹很可爱。”
苏酒被他夸红了脸,不愿再被他这样盯着,于是转身去寻判儿了。
判儿别扭地跑到御花园湖畔,揪了朵碗口大的牡丹,左右不得劲儿地胡扯花瓣。
她不时悄悄往身后望一眼,可那个男人并没有追过来。
也是,她那么坏,他又怎么会追过来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