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乱的面积远非小乱可以比拟,一楼赌场,二楼酒店雅座,三楼客房,能容得下上千客人,自从柳如是柳大家被礼部尚书钱谦益娶回家之后,董小宛就成为乱世佳人的头牌,在整个秦淮河畔也只有怡红楼的陈园园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合称为秦淮双姝,既然是有身份的一姐,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登台献艺,每个月董小宛只唱一次,而且每次只限两桌,也就是八名客人在房间里欣赏琴声歌艺,于是这八个名额就是了大家争夺的目标。
想要成为这八个客人之一的条件非常苛刻,钱和社会地位缺一不可,虽说现在大明朝讲究士农工商一律平等了,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还是在大家的心中根深蒂固,青楼方面也希望多接待一些既有钱又有身份的风流才子,以此提高乱世佳人的格调,那些名满天下的才子们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听曲,喝醉了便拿着狼豪在雪白的粉墙上泼墨作诗,何等的风流畅快啊。
刚才进门的这四位公子貌似就属于乱世佳人最欢迎的客人种类,除了那个阴阳脸之外的三人都是俊俏非常,出手又是豪阔,只是有些面生,看來是外地來的富家公子,龟奴们脸上甜得能滴出蜜來,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把四人领到楼上。
先前那位马六爷见此情景不满地哼了一声,右手摸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左手中两个鸡蛋大的铁胆转得更加飞快,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其余的龟奴赶忙过來招呼:“六爷,您老可有日子沒來了,都想死小的们了。”
被称作六爷的这位矮胖子头戴方巾,身穿宝蓝长衫,一副文人打扮,出口却是极其粗俗:“呸,你们这帮狗奴才想六爷做甚,楼上那帮姑娘们想六爷了才是真的,闲话少说,爷今天是专程來听董姑娘唱曲的,赶快头前带路。”
“六爷,位子帮你留了,不过想听董大家唱曲还得排队…”龟奴赔笑着说。
“哼,不就是要银子吗?六爷旁的不多,银子有的是。”六爷甩出一张大面值的银票说:“叫老鸨给爷安排个位置。”
“六爷,您这银票可有点烫手,小的不敢接,今天能进董大家绣房听曲喝茶的只能有八位客人,而且必须由董大家本人选定,老板娘也不能作主啊!”龟奴往回退缩着不敢接六爷的银票。
“哎吆,这不是我的马六哥么,冤家,你还知道來啊!”话音刚落,二楼的门帘掀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扭着屁股走下來就去搀马六爷的胳膊,还在上面狠狠掐了一把。
“金花姐姐真是风韵犹存啊!”马六爷拽了一句成语出來,顺势揽住老鸨赛金花的细腰,一起往楼上走:“今天你六哥心情不好,专门來听曲的,待会你帮我安排个位子,要多少银子一句话。”
“六哥你看,这儿都是來给董大家捧场的客人,怠慢了哪一个奴家都不好交代啊!您就别难为奴家了。”赛金花也不敢接这个招。
“哼”马六爷不再搭理赛金花,自顾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观察起周围的人,今天來的人还真不少,整个二楼都坐满了,有衣着阔绰的富商,有长衫方巾的文士,老的少的,文的武的,俊俏的,粗鄙的,样样俱全。
“董大家的歌艺真是绕梁三日,余音袅袅啊!在下上个月有幸在绣房外面听到一点点,回家后茶饭不思啊!今天早早过來,就为了再听到仙音。”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的说。
“拉倒吧你,董大家的绣房隔音效果那么好,你能听到个屁,大爷我以前在小乱画舫上倒是听过一次,那真是比百灵鸟唱得还好听,听说最近董大家又研习了西洋声乐,只怕是比以前还要好听百倍呢?”同桌一个富商毫不客气地反驳着书生。
“哼,以前听过有什么了不起,听说董大家选的客人都是在下这样的风雅之人,象阁下这样浑身铜臭味的商人,恐怕是听不到了。”书生反唇相讥。
“董大家不光曲唱得好,人更是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粉中带红,娇中带怯,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能见佳人一面,实乃人生幸事哉。”一个须发皆白的酸儒捋着胡子,用缺牙漏风的嘴说着。
呸,就凭你们这帮人也想见董小宛,吃屎去吧,马六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中鄙夷道,想我堂堂京城黑社会的头面人物,人称震西门的马六爷,旗下车行渔行的大生意做着,几百个小兄弟使唤着,居然和你们这帮垃圾一起排队,真是耻辱。
正在乱糟糟之际,董大家的珍珠门帘一挑,一个窈窕身材的小姑娘款款走了出來,众人顿时静了下來,上百双狼眼死死盯住小姑娘。
“请各位客人自报家门,我家姑娘会从中选择八位客人,其余的就请到别的姑娘那里去吧。”小姑娘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
这是董大家定下的规矩,客人自报家门,她在门帘子后面边听边看,挑选自己中意的客人,这些规矩客人们都是清楚的,所以井然有序的按照桌子的牌号开始自报家门。
“我乃户部张员外郎之子张松,特來聆听董大家仙音,还望首肯。”一个瘦瘦的小伙子站起來说,顿时四下一片嘘声:“员外郎这么微末的官职还拿出來显摆,真不知道丢人二字怎么写的。”小伙子看來沒怎么來过这样的风月场合,一张瘦脸涨红着也不辨驳,悻悻地坐下了。
“在下是淮南梅家的梅若虹。”
“小生是太学生罗觅欧。”
“我叫王老五,南城的福顺绸缎庄是我的产业。”
众人挨个报上自家的名号,帘子后面毫无动静。
“复社四友给董姑娘问好了。”靠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站起四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挨个朗声报出了自家的名号:“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陈贞慧。”
门帘后面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是一个如珠落玉盘的美妙声音:“原來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四公子,快快有请。”
四人在大家妒嫉的目光中昂首步入绣房,外面一阵喧哗:“竟然是江南四公子來捧董大家的场,难怪报名还沒结束就被请进去了,咱们还真是不能比啊!”
进去了四位,还有四个位置呢?自报家门的活动继续进行。
接下來的都是些寻常的官宦子弟,富商公子之类的人物,帘子后面依然静悄悄的沒有动静,李君看到江南四公子进去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拉着胡懿敏的袖子低声说:“表姐,是江南四公子哎,咱们一定要进去,和四公子一起听曲儿。”胡懿敏沒好气地说:“怎么进去,难道说我是日升昌的大掌柜,说你是长信侯家的小姐。”李君吐了吐小舌头说:“姐姐一定有办法的。”
逐渐轮到了刘子光他们四个人这一桌,胡大小姐站起身來说道:“我等四人是外地的学子,平时对词曲有些研究,今日专程到此就是想和董大家探讨一番我朝音律的发展方向,还望赐教。”
帘子后面微微发出些声音,站在外面的小姑娘看了他们四个人一眼,然后进房说了些什么,随即又出來说道:“请大家继续。”
一片嘲讽之声响起:“外地穷书生还想混进去探讨词曲,真是想见董大家想疯了。”
李君失望地撅起了嘴:“好像沒戏啊!”
胡懿敏微微一笑:“等着看吧。”
后面就轮到马六爷,他清清嗓子,故作风雅的把折扇甩开,中气十足地吼道:“震西门马六在此。”然后得意地看着周围几个人胆战心惊地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远了些,心想我马六爷的名声还是有点分量的嘛。
稍停了一会儿,帘子后面再次发出那个悦耳的声音:“请四位外地学子进绣房,其余的客人请自便吧。”
顿时一片愤愤不平的吵闹声,江南四公子进去也就罢了,可是这四个毛头小子既不是出身显贵,又不是名闻遐迩,凭什么就能比其他的人强呢?最生气的就是马六爷,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名气,一定能得到董小宛的垂青,哪知道居然被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地小子抢了机会。
“老子一秒钟几十万两上下,在这干等了半天一句请便就想打发,未免太不给我马六爷面子了吧。”马六一拍桌子,手中两个铁胆转得更快了:“那四个小子,我看你们今天敢进那个门。”
乱世佳人的后台很硬,马六不敢把气撒在董大家身上,只好拿刘子光等四个人开刀。
“”就进,我就进,看你能把我们怎么着。”李君初生牛犊不怕虎,冲着马六爷做起了鬼脸。
“臭小子,看爷爷不打死你。”马六手里的扇子可是铁骨的,铁胆也是暗器,要是真发起飚來,那四个书生肯定要死得很惨,周围知道马六爷名气的纷纷闪避,生怕被鲜血溅到衣服上。
这个震西门马六应该就是和紫光车行抢地盘的那个马六吧,刘子光冷冷地站出來挡在李君前面,右手按在了腰带扣上,今天出來玩耍沒有佩戴白虹刀,只是带了一把隐秘的软钢腰带剑。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楼下传來声音:“是谁那么大火气,要在乱世佳人打打杀杀的啊!”众人闻声望去,一个身穿锦衣,腰佩绣春刀的年轻人走了上來,身后跟着一帮同样打扮的汉子。
“黄大人,是您老人家啊!您來得正好,快给我评评理,凭什么我马六就不如那四个穷书生。”马六爷一看是锦衣卫的四品同知黄镇,赶忙把铁折扇收了起來。
來的正是刘子光的老相识:昔日在徐州府和二小姐他们发生冲突,后來又带兵进攻铁厂的海州黄镇,这家伙假冒刘子光的军功,把自己说成是大破清军连环马的白袍小将,曾经在京城掀起一股疯狂崇拜的浪潮,连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都要说他的段子,后來人们逐渐发现这位爷除了喝酒逛窑子的功夫比较强之外,似乎沒有拿得出手的本领了,白袍小将的故事不攻自破,不过人家好歹是九千岁的干孙子,锦衣卫的官服一穿,还是在京城地面上说话有一定分量的。
乱世佳人原來的靠山是五城兵马司,后來出了刘子光大闹小乱那档子事之后,又联系上了锦衣卫的关系,黄镇本來就喜欢在这些地方出沒,此刻人家求上门來,哪有不答应之理,于是顺理成章就成了乱世佳人的保护者。
马六当然知道这些,他一个上位的地痞流氓,当然认识这些官场上的人物,平日里也有些來往,上次赌钱还故意输给黄镇四百两银子呢?此刻黄镇怎么也得给自己一点面子吧。
“原來是六哥啊!有日子沒见了在哪儿发财呢?”黄镇官威十足的迈步走过來,旁边有青楼的小厮急忙搬來椅子服侍他坐下。
“别提了,最近车行的生意不顺,我家五哥在山东又出事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心情烦闷特地出來听曲解闷,哪知道董大家居然挑客人,弄得我一肚子火,你说我堂堂震西门怎么就不如那几个书生了。”马六指着刘子光等四人愤愤然说道。
“原來是这档子事啊!好说,兄弟帮你摆平。”黄镇笑了笑,抬眼向马六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扫过胡懿敏、彭静蓉、李君白净的面孔,微凸的胸部,沒有喉结的细嫩脖颈,淫亵地笑了笑,最后定格在李君的脸上,至于阴阳脸的刘子光他根本就沒看,即使看了也想不起來这就是曾经在徐州府和利国铁厂有过数面之缘的刘子光。
“几位兄台如此面熟,本官好象在哪里见过。”锦衣卫黄大人笑眯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