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尽欢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恐怖的外貌,饶有兴致的摆弄着手里那朵琼花。
解语花知道这东西对于女真来讲是极富有诱惑力的,它象征着救赎和生命力。但是……
她手指上的花朵轻轻颤动,缓缓绽放。柔软娇嫩的花瓣如同睡梦初醒的少女,伸展开她藤蔓一般的手臂。
一片,两片,三片,金黄色的花蕊在洁白的花瓣簇拥之下,如同少女的眼眸。
然而花瓣只绽放的三片,就陡然震颤,又迅速的合拢在一起,花蕊被层层包裹,再也看不见。
整朵花甚至比一开始合的更紧。
她稀疏的眉毛跳动一下,干枯的脸庞皱起。
解语花上前一步,轻声道。
“少了一片花瓣,真可惜!”
她抬起头,对他咧嘴一笑,两排牙齿又白又亮,整齐健康的令人迥异。抬起手,手指对着琼花轻轻一弹。
整朵花便颤抖着裂开了!
“花……”他惊愕出声,情不自禁伸手,但在差点就要触及的瞬间又猛然抽回手。
这东西,他是不能碰的。
花瓣一片一片脱略,漂浮在半空。整朵花应该是七片花瓣,可惜少了一片,浮在半空的只有六片。金黄色的花蕊还留在花萼上,如同少女的睫毛,浓密而柔软。
她把手一挥,花瓣就随着她的手指舞动,转着圈,舞动着,然后纷纷落在她的脖子上,化成一条洁白的珍珠项链。最后,把手中的花蕊往锁骨上一投,化作一块金黄的琥珀,挂在珍珠项链的当中。
她双手一拍,笑眯眯的看着他。
“呐,我摘下了,就归我咯!”
解语花低头,把手臂放在胸口,微微弯腰做了一个骑士的动作。
“当然!如你所愿!”
得到了这朵残缺的琼花,她似乎很开心,拖着苍老的躯体,像个少女似得蹦跳一下,结果咔叽一声,腿骨折了。
这刺耳的声音让解语花脸上的表情僵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装不知道。
她皱着鼻子,表情痛苦的哎呀叫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那透明的棺材。
“她是谁?这身体你还要么?”
解语花看了棺材里的女人一眼,摇了摇头。
“不要了!”
于是她转身,一瘸一拐的又回去,伸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腕。
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立刻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笼罩住她的全身,她干瘪枯萎的身体在光芒的滋养下慢慢膨胀舒展,渐渐恢复。
而相对的,棺材里的女人则变得干枯萎缩,很快就成了一具干尸。
光芒笼罩之下,她又恢复了青春美貌,脸颊饱满,头发乌黑,双眼有神,胳膊和身躯如同吸饱了水的枝条,即有着饱满的分量,又有着轻盈的活力。
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弯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腿,然后抬头。
“我饿了!”她说。
解语花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她直起身,摊开双臂。
“这只是表象!我需要很多很多的能量!糖分,蛋白质,钙质,碳水化合物,还有维生素!修复身体,需要很多很多的能量!”
所谓能量呢,通俗说法就是食物!
对于食物,许大仙是不怎么挑的。只要是硬菜,她都欢迎。
但解语花似乎更愿意她吃的健康,吃的科学。于是提供的食物更倾向于搭配合理,品种多样,品质新鲜。
因为他属于不可信赖的人,所以许皇太女表现的很克制,没有挑剔他提供的食物。而是来者不拒,统统下肚。
只是表情是不愉快的!并不是食物不好,只是她更希望吃一些能让自己感觉愉悦的东西。譬如油腻腻的肉类和甜腻腻的糖水,越腻越好。而不是坐在餐桌前,围着雪白的餐巾,吃一些牛羊才吃的草!还美其名曰健康食品!
大口大口的咀嚼着盘子里的果蔬沙拉,她用热切的目光期盼着厨师把刚烤好的雪花牛肉奉上——只有一小块!摆放在雪白的镶金边的盘子中央,周围撒了几滴鲜红如血的酱汁,边上还摆了两片薄薄的胡萝卜和一小片金黄的柠檬。
她把柠檬挑出,扔在一边,然后用一大张生菜叶子把牛肉和胡萝卜卷在一起,整个塞进嘴里。皱着眉,大口咀嚼。
解语花就坐在对面,手里端着一杯白水,看她吃。
她看他喝白水,替他觉得难受。一个喝白水的男人,生活该有多么无趣!
而他看着她以牛嚼牡丹的姿态吃雪花牛肉,也替她难受。一个不懂享受美食精髓的女人,生活该有多么粗糙。
彼此两看生厌!
嚼了许多青草,吃了几块牛肉,她全身的皮肤透出更加水润的光泽,仿佛吃下去的营养此刻已经滋养到了全身。尤其是那些来自乳牛的嫩肉,细腻的脂肪已经分布于她的身体各处,让她显得更加滋润。如果切开她的皮肤,大概底下的肉此刻也如雪花牛肉一般肥瘦得宜。
解语花突然觉得有点饿,想要吃块肉!
许尽欢把手里的刀叉放下。
“我吃饱了!去看段迦康吧!”
“好!”他说,放下手里的水杯。
肉,就等一会再吃也没关系!*
再次回到六张犁公墓山顶的大坟包里,段迦康的情况依然不好不坏。
时间不等人,在拖下去他不是被金乌的阳气烧干,就是被这魔障之地被侵蚀,两种都不是愉快的死法。
伸手轻轻一撩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洁白的珍珠就如同羔羊一般活蹦乱跳的蹿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绕着她手指飞舞。
把手指伸到唇边轻轻一吹,一缕洁白细腻的丝线嗖一下被吹起,像蛇一般扭动着钻入段迦康的身体里。
一进入他的身体,这缕丝线立刻就分成几股,沿着他全身的经脉四处蔓延,细细密密的织出一张网,将他从头到脚团团包裹住。
仔细裹好了,她把手指一转,这些活蹦乱跳的小羔羊就又乖乖跳到她的脖子上,化成一粒粒珍珠,首尾相连。
她伸出手掌,轻轻插在他的后脖颈,然后用力一托。
段迦康猛然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紧接着就大口的呼吸,睁开眼。
他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双眼怒睁,表情狰狞而又恐怖。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吼一般的呻吟,如同一条深海鱼被突然拉出海底,剧烈的水压变化压迫着他的内脏和骨骼,要从身体内部把他活活撑爆。
面对他的痛苦,许尽欢丝毫不为所动,手掌稳稳的托着他的脖子。而他也如同被困在了她的掌中,无论全身如何震颤,始终都不能脱离那小小的手五指山。
在颤抖抽搐了十多分钟之后,他仿佛是把身体里阻塞着的经脉贯通了,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狰狞的表情松弛下,他叹息一声,疲惫的合上眼,可又很快强撑着睁开,看向她。
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明明刚才还能嘶吼,但此刻却连说一个字发一个声都做不到了。
他好累!累的好想闭上眼,沉沉的睡上一觉,至于什么时候醒,则完全不去考虑。
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千万别睡。至少,不应该在她看着他的时候睡着。那样就太可惜了!
因为她的目光,很少会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此刻这种独一无二,只看着他的目光。
“小乙!”他只能默默的喊她。
“别离开我!”没有她在他身边,他会死。而他,不想死。
看吧!段家的男人都是属蟑螂的!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轻易会死。被阳气烧灼,又被阴气侵蚀,三魂七魄都散成了渣渣,结果她稍微拾掇拾掇,他就又挣扎着从地狱里爬出来,赖在她手上,不肯走了。
看了她好一会,段迦康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他很累,累的全身都散架了。不仅仅是身体,就连灵魂也散了架。
我怎么了?
他用眼神追问。
“你要死了!”她没好气的说道。
死?他眼神立刻恐慌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她,然而胳膊根本抬不动,手指也只是无意识的抽搐。
不,不要!他不要死!快救救他!
他用眼神祈求。
“你哥的尸体呢?”她问。
一听这话,刚还祈求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
她找段迦仁的尸体做什么?想要复活他吗?决不允许!
一看这眼神,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段家的男人啊,自私自利,蟑螂一样的生物,内心丑陋,生命力却又格外顽强,然而令人生厌,恨不得用拖鞋底打死。
“我才不会复活他。复活来干嘛?给我自己找麻烦吗?若不是答应过你,我才懒得救你。”
不是为了复活大哥?是为了救他?
小乙!小乙!不要放弃他,救他,救他!眼神又立刻变得可怜兮兮。
“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他背后那个符咒弄到了自己身上。真是自作聪明,自作自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自己害死了!”
怎么会?他不解。
“怎么会?就是会!不说这些了,你还是快把他的尸体交出来!我想办法帮你弄掉这个符咒。”
弄掉这个符咒?不用吧!这个符咒不是她给大哥护身的么?她不是说,有了这个符咒就可以邪祟不侵吗?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除掉?
“笨!你被邪祟缠着,才需要它。因为阴魂属阴,用阳气最胜的金乌可以克它。但现在公主已经死了,缠着你的阴魂已经消失了。你还在背后背着九个太阳,你这是要死啊!懂不懂?后羿射日,听说过没有?九个太阳是会把整个世界都烤干的!太热了!”
他不懂!他是生在国外,长在国外的华侨。对中国文化最大的了解就是来自于她,若不是因为她,他连中国在哪里都不感兴趣。
段迦康看着她,眨了眨眼。反正他听不懂,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只要她眼睛看着他,心里想着他,那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的。
就算她要大哥的尸体,他也会给她。就算她要了之后还是会骗他,他也无所谓。
他张嘴,想要告诉她尸体放在那里,然后还是发不出声音,于是急的嘴唇直抖。
许尽欢皱了皱眉,有些不情不愿的抬起另一只,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立刻赶到一股暖意自手背流入,顺着胳膊一路往上蹿,最后汇聚在喉咙里。
“哈!小……小乙!我……”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他颤抖着开口。
她立刻阻断他的话。
“废话少说!省点力气!赶紧打电话叫你的人安排好一切!”
把千言万语都压下,他对着解语花递过来的手机,一边喘息一边交代事情。
趁着他打电话的功夫,许尽欢看向解语花。
“你什么时候能安排好呢?要快一点,他现在的情况撑不了太久!”
同样撑不了太久的还有严国邦,落在解语花手里,这恶魔吃不到好果子。然而事情得一桩一桩解决,暂时只能让那莽夫受点苦了。
严国邦若是知道许尽欢竟然还会挂念自己,大概会感动的哭出来。然而他不知道,所以此刻被关在摄魂瓶里的他还在一心一意的诅咒这许尽欢。
这个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女人!明明说好来看他,结果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好恨!要是这样就死了,他是真正的不甘心!
解语花也知道事情紧急,用力一点头。
“给我二十四小时就够!我一定给你做出你要的东西!”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为了她,他什么都能做到。只要她不要令他失望!
*
解语花说二十四小时,就真正只用了二十四小时。
这二十四小时他不光弄出了许尽欢所需要的“人皮”,也一并把段迦仁的一部分从孚德的实验室搬到了女真观。
道观正堂摆着的那个透明棺材已经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巨大的鱼缸。鱼缸里灌满了异常清澈的液体,里面泡着许多如同牛皮纸一般的“人皮”。
这二十四小时许尽欢始终没有离开段迦康,手掌也一直托着他的后脖颈。这里是魂魄汇聚之处,她虽然用琼花滋养他的魂魄,把散了架的三魂七魄重新汇聚在一起。可是这种聚集不过是靠那细密的丝网链接。阴阳之气仍旧在不断撕扯着他的魂魄,只要她松手,丝网失去了支持,他的魂魄立刻又会被撕成碎片。
人的灵魂是很脆弱的,一旦离体则很快就会消散。而魂魄一旦消散于自然,则就是神仙也无法在聚拢。因为自然属于天道,归于天道的,自有天道来掌控,神仙也只能爱莫能助。
而琼花虽能定魂,可惜男人又不能使用。
被她用手托着脖子整整二十四小时,段迦康只觉得自己可以死而无憾。大哥有没有?没有!但他有!
只是过了这一茬,他更不想死。他想要更多,更多大哥没有过的。
重新回到女真观里,看到那些巨大的鱼缸,和泡在其中的人皮,她已经百分之百确认,她认识的这位解语花就是当年教梅姑“锦衣夜行”的解语花。
至于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他一点也没老,反而更年轻。
那并不重要!他连“锦衣夜行”都能弄得出来,难道就不会给自己想个永葆青春的办法吗?
或许,他身上的“锦衣”更高档,白天也可以穿着走呢?谁知道!
想到他可能也是一只“锦皮妖”,解语花在她眼中的形象就突然变成了一只血淋淋没有皮的妖怪。
原来男人也可以穿锦衣啊?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解语花压根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个妖怪,还颇为自得的给她展示自己的成果。指着其中一只鱼缸说道。
“这些皮,都是用段迦仁的基因克隆出来的,应该能符合你的要求。”
原来是用克隆技术啊!这个技术她听段迦仁说过,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也会用在他自己身上。这当然是符合要求的,再符合不过,跟段迦仁自己身上的皮一模一样。
他又指向另一只鱼缸。
“这是段迦仁剩下的部分!他们说,他只剩下这些了。”
她看着鱼缸,里面是一张人皮。人皮很大,是一个完整的背部,把整个金乌咒都剥了下来。
当年,她把这个符咒画在段迦仁的背上,然后请人用朱砂刺青,帮他克制公主的亡灵。
之所以能奇效,是因为公主离得远,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终归是鞭长莫及。
但后来万万没想到,段迦仁头脑发热到内地投资,自己送上门去,捅了蚂蜂窝。可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自觉胜券在握,有她万事足。
却不料到头来又被她晃点,二十年期限一到,她自顾自跑路溜号,把他甩下。
然后……
然后她就被段迦康缠上了!真是阴魂不散!也算不算也是段迦仁对她的纠缠和报复?反正他们是两兄弟!
看到这个熟悉的“旧物”,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渐渐的皱起眉头,呢喃了一句。
“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解语花耳尖,抓住她的话。
她盯着鱼缸里的人皮看。
“奇怪!当年这个刺青用的是朱砂,是红色的。可现在,鱼缸里人皮上的刺青为什么变成了黑色的?”
解语花一挑眉。
“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死了的缘故?”
这类符咒都是连通魂魄,用人自身的生气滋养。人越健康,刺青的颜色就越鲜艳。相反,人若是不健康,或被邪祟纠缠,则刺青的颜色也会相应改变。
“不是!”许尽欢摇摇头。
“是有人改了这个刺青!用其他颜料重新画了一遍!”她说。
“重新画了一遍?”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把刺青的力量转移到段迦康的身上。”
“可段先生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刺青!”
“所以这种方法很巧妙也很神奇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见过吗?”她扭头,看他一眼。
他立刻摇头。
“我也没见过!”
许尽欢微微一笑。
回答的太快,一看就知是谎言。他这么喜欢研究各种邪术,连锦衣夜行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种转移刺青的邪术呢?
之所以认为这是一种邪术,是因为刺青的力量来自于刻画这幅图案的法师。法师的力量越强大,则所画符咒的力量也越强大。
段迦仁背后的金乌是她画的,力量源自于她。
帮段迦康转移这个刺青的法师显然没有刻画金乌的力量,所以只能另辟蹊径,靠转移刺青的力量把符咒转移到段迦康的身上。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破坏了符咒本身的平衡,这也就是为什么段迦仁不会受金乌反噬,而段迦康会受到反噬的原因。
因为要破除金乌其实很简单,假如是段迦仁想破,只要找个纹身店,做几次激光除纹身就能解决问题。
可段迦康就不行,因为纹身不在他身上,而在他魂魄里。没有哪个纹身店能帮人去除刻在魂魄里的纹身。
解语花说他不知道这种转移纹身的方法,可他却能在二十四小时内为她准备好所有东西。这速度太及时了,及时到她不得不怀疑他是早有准备。
等看到段迦仁的皮也被泡在同样的鱼缸里保存,她就更怀疑他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转移纹身这件事。
段迦康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女真观的?究竟是他找上了女真观,还是女真观找上了他?更有甚之,如果二十年前解语花就到处活动,那段迦仁是不是也曾经和他接触过呢?
所以,段迦康是从哪里找来人帮他转移纹身的呢?会不会这个人根本就是解语花!
他搞不定这个符咒,所以只能找到她来解决!
这一次,他抛出的交换条件是琼花,手笔不可谓不大方。
那么下次呢?她知道他肯定还有下次。因为这是个欲求很强的男人,他野心勃勃,他想要的……是长生不死。
他愿意为这个,拿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呢?
突然的,她开始对解语花感兴趣起来。
不,与其说是对这个男人感兴趣,不如说是对他能拿出来交换的条件感兴趣。
她真的很好奇。对他来说,什么样的东西能和“长生不死”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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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万更,就万更!噗~我已经被掏空了!
感谢的1评价票,感谢乐乐和苏格拉没有瓶盖底儿的鲜花!爱你们,么么哒!
我去休息一会,手要断了!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