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厨房里的灯亮着。
透明的水流下,秦然正在洗手,她走到黑色的厨台旁,拿过饺子皮,加上一些馅料,仔仔细细地包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有人抱住了她,接着修长的手穿过她的腰拿起一块饺子皮,学着她加一点馅料,黑眸湛湛,“我帮你一起包。”
秦然微微偏头。
便看见了韩遇冽美的侧脸。
她笑了笑,“好。”
温馨的因子,弥漫在厨房的空气里。
两人包了一些饺子,秦然重新抬起头,幽黑的眼珠盯着头顶那张俊脸,“包好了,去下锅了。”
“好。”
她轻轻笑,似乎有些无奈,“那你也要放开我啊,不然走不过去。”
“等一下。”
他笑着,低下头来,轻啄她的唇角一下,然后立刻松开手。
秦然的脸红了。
赶紧带着包好的生饺子去下锅。
韩遇斜斜倚在厨台上,神情慵懒,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做派。
秦然问他:“要煮苏淮的份么?他回来了没有?”
苏淮最近也在忙他分公司的事情,地址租好了,就在极光科技的隔壁,已经搞掂,公司是全落地玻璃模式的,一共二十七个的员工。
韩遇温淡的嗓音响起,“他不是经常回来的。”
“哦?”
“要应酬。”
秦然忍俊不禁,“是应酬?还是去玩啊?”
“两者都有,反正他是单身人士,跟我们这种有家室的人是不一样的。”
“也好,去应酬一下还能认识一些女孩子呢,年纪也不小了,找个谈谈也好。”
韩遇低笑,眉目温柔,“幸好我有你了。”
“这话怎么说?”
“不然像我这样的人,估计得一辈子打光棍吧。”
秦然噗呲一笑,“怎么可能?多了是女孩子要往你身上粘了,是看你自己要怎么选了。”
“那也要看我喜欢的,是不是?”
说着,他又把脚步移到秦然身后,亲昵抱住了她,下巴线条高贵而英俊。
秦然惊呼一声,歪头瞪他,“喂,不要一言不合就搂搂抱抱好吗?下饺子呢,等下溅到沸水怎么办?很烫的。”
他笑吟吟,“那你就帮我擦药吧。”
“你想得美噢,老奴役我,要知道,我也是一个大忙人的好吗?晚上能给你煮饺子,已经是百忙之中抽出小空来的,记得,要感恩戴德啊。”
“小宝贝,你不要脸啊,煮个饺子就这么邀功,哼,真是越来越没脸皮了。”他伸手捏她的脸,又道:“晚上还要加班么?”
“我不加班了,就是要写个发展规划,工厂的事情不是马上要开办了吗?我得列个行程表。”
韩遇叹息,“看来你是越来越忙了。”
“那当然了。”她一脸灿烂笑容,“趁着年轻,把这几年辛苦奋斗过去,到时候三十岁就可以当大老板了,跟你一样,可以天天坐在高级办公室里吹冷气,喝名茶,抽雪茄了。”
他用力捏她的脸蛋,语气不善,“抽雪茄?你要学坏了是不是?”
秦然哈哈大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上层社会能拥有的东西,我也试一下呗,这叫……叫什么啊?”她突然想不起那个词。
“这叫爆发户。”韩遇毫不客气地嘲笑她,不过这都是开玩笑的,他眼瞳里全是笑意,“只有爆发户才会像你这样想,真正的上层社会,是要永无止境提炼自己的修养的,小宝贝,你跟我一起上健身房吧,我看你这身子骨很需要锻炼一下,太瘦了。”
秦然抿唇笑,“我知道,你喜欢小胖妞嘛。”
他唇角弧度扬长。
秦然又说:“当爆发户就当爆发户咯,又有多少人有这个机会呢?要是有钱了,我什么都买两样,一个看着,一个用着,告诉别人,我们就是这么有个性。”
韩遇微笑,揉她的头发,“你这是炫富行为啊,会挨揍的我告诉你。”
秦然哈哈大笑。
饺子出锅了。
秦然到碗柜拿白瓷碗盛出来,递给他一碗,自己一碗,坐在餐桌上呼啦啦开吃,刚才不觉得饿,现在看着自己煮的,还觉得蛮有胃口的,她用汤匙舀起一个白气腾腾的饺子,咬了一口,烫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呼,好烫啊……”
韩遇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笑,“叫你吃这么急,刚出锅的,小心一点烫。”
“我饿了嘛。”
“饿了也要先吹凉再吃。”
她撇撇嘴,“等不及了,十五,我想要点酱油和辣椒,你帮我倒吧,我沾一下酱料就凉了。”
“好吧。”韩遇优雅起身,走到厨台旁,给她倒酱油和辣椒,小宝贝一直都重口味,喜欢又香又辣的刺激食物,他还记得呢,循着记忆里她的口味,舀了几勺辣椒和一小部分酱油,放到她的桌前。
秦然低头一看,心情大好,“你居然知道我喜欢这么辣的酱料?”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她抬起头,对上他风致楚楚的眼角,笑了,“真是够自恋的啊,十五,你越来越没节操了啊。”
他不恼,意味深长地笑,“被某人教坏的。”
“我了个去,你这是冤枉啊我跟你说,一个人若是好的,别人怎么也教不坏他,一个人若是坏的,那别人怎么也教不好他的。”
他粲然一笑,“你继续贫。”
“……”
秦然瞪了他一眼,低头吃饺子,吃了好一会,又耐不住不聊天,抬起睫毛,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脖颈,眼神灼热,秦然愣了愣,嗔道:“你看什么呢?”
“看你。”
秦然脸色一红,“别老是那么骚包好不好?”
韩遇低笑,“这叫情不自禁,顺应本能,臣服欲望。”
“……”
这话可就内涵了。
她赶紧闭了嘴,把饺子吃完碗筷一丢,抛下一句,“你吃完记得洗碗,我去楼上做事了,拜拜。”
她跑得贼快。
韩遇怕她锁房间门,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用半个身子抵住了她的房门,不让她关上,俊脸带着虚伪的笑,“宝贝……”
一听这个词就头皮发麻,秦然看着他,“干嘛?”
“晚上我们喝个小酒吧。”
这话是个暗示词。
秦然一愣,脱口拒绝,“不啊,我晚上还要忙呢,你先睡吧,我都不知道要忙到多晚。”
他稳住气息,笑意深浓,“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
秦然的内心波动了起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上凝力,用力把他推出去,“不啊,真的好忙。”
韩遇不依,堵在门口跟她耍赖,秦然的手伸过来,就被他拽住了,他不止拽住了,还暗暗使力往自己怀里拉扯,神情沉静但隐隐隽着享受,“那你别锁门了,我等下还要跟你聊天呢。”
“……”
“不过你锁门也没有关系,我有备用钥匙。”
“……”
秦然一头黑线,冷冷看他,“喂,还让不让人做事了?”
他一点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还反过来诱惑她,“你不是要写企业规划么?这玩意我在行,我帮你啊。”
闻言。
秦然内心有了意思动摇,“真的?”
企业规划,她还真的不在行,韩遇有个帮他做事的理事长,那个理事长每天要向他汇报医院的事情,所以他多少懂一点。
“真的,我现在去洗了碗就过来,等下教你。”
秦然想了想,忍不住妥协了,“好吧。”
他点头,“记得先洗个澡。”
秦然眼神狐疑,“你又想干嘛?是真的想帮我做企业规划吗?”
“真的。”他的眼神特别真挚特别认真,用上次的借口,“就是你刚下班,身上臭臭的,你先去洗澡吧。”
秦然:“……”
韩遇冲她放了一个电眼,俊颜勾魂摄魄,“好了,你去吧,我洗完碗就来。”
说着就真的松开了她。
眼前的门立刻砰一声关上了,差点撞到了韩遇引以为傲的高鼻梁。
秦然在屋内哈哈大笑。
韩遇也不恼,反正他有备用钥匙,秦然不开门也得开。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韩遇披着一件黑色睡袍过来了,手中还抱着自己的枕头,大有一副今晚赖在这边睡的架势。
房门果然没锁。
韩遇拧门把走进去。
书桌前亮着一盏台灯。
秦然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乌黑的发丝垂在背上,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她穿着一条真丝睡裙,这是前几天苏淮送她的,说是客户送的样品睡裙,一共十几条,他用不上,就送给同屋的苏倾和秦然了,秉着不浪费的精神,秦然和苏倾瓜分了这十几条质量上乘的睡裙。
灯光下。
那短短的真丝裙只遮住了臀部,露出纤细迷人的双腿,她没有穿室内鞋,白皙小巧的脚丫子踩在地面上,散发出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韩遇走过去。
英挺的身子停在她身后。
然后。
他弯下腰。
好闻的气息扑在她耳廓处,“我来了。”
秦然身子一怔,扭过头,眼神如露珠一般在灯光下静静望着他,惊讶道:“你洗澡了?”
“嗯,觉得天气太热,就先洗澡了。”
这完全是撒谎,他们家常年开着空调,压根就不可能热的,这也是秦然喜欢韩遇房子的原因,过来这边,她就可以吹到梦寐以求的空调,在炎热的夏天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啊。
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韩遇也不着急,慢腾腾坐在她身后的床沿上,肌肤洁白妖娆,“已经在做规划了?”
“嗯。”秦然靠在椅背上跟他说话,“没试过,做不太来。”
韩遇沉思了片刻,声音慵懒,“其实吧,规划不是目前最重要的,而是你现下的公司,你现在要投身到工厂那边去了,公司这边一定要有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帮你,否则到时候你那边忙完了,这边估计被搬空了。”
这个问题秦然也想过,她沉默了一下,抬头,“十五,你觉得倾倾怎么样?”
“你觉得她有那个恒心帮你么?”
“应该有吧。”
韩遇点头,“那就她吧,顶多不行了,到时候再换人。”
秦然许久不说话。
“十五。”
“嗯?”
“你觉得倾倾她信不过么?”
韩遇摇头,“不是这么说,韩小然,我们做决策者的,虽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身在高位,最好谁都不要相信,凡事留三分清醒,七分警惕,只要表面上看着信任就可以了,你要记住,能信任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若是把权利都放出去,以后可能死的是你。”
秦然受教一般点点头,“我现在就一个小公司,自己天天呆在里面,所有事都在眼皮底下溜动,未能体会到你这个说法,不过,我觉得以后有机会体验的。”
“换个公司吧,再多请几个人,但是记得装上监控。”
“你是说?”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想让别人帮你赚钱,就放一部分诱惑出去,我看过你在做的那个国外网,你那个网站的收入每个月是一万多,现在你有货源了,拿货价大大降低,你的利润将提高很多个点,如果有十个人帮你上这个网站,那么你一个月额外多收入三四十万有的,然后算提成的方式给出去一人三千好了,再加上工资开个七千吧,毕竟小公司嘛,等于三四十万分出来十几万给工资了,那么你还是额外多赚了二十几万,懂这个理了吗?”
秦然安静地听着,“是挺有道理的,但是万一赔了怎么办?网站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好的。”
“那就开除,说白了,销售行业的世界里是不讲人情的,赚不到钱,不应该做销售,也证明那个人不适合做销售这一块,你想要壮大自己的公司,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的,所以你建立工厂的同时,公司这边的扩展也要进行,钱你现在手头上也有,不做投资放在银行里那就是纯贬值。”
听完这段话,秦然好奇了,“十五,你也在做别的投资么?”
“如果没有,怎么可能你想借一千万我就挪得出一千万呢?”他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着。
秦然惊怔,“你还做什么了?”
“之前我们家投资了房地产,跟几个大官儿合作开创楼盘和商场,现在合作也仍然在继续,不过我不是大股东,只是投资方而已,事业的中心仍旧在医学上。”
秦然叹服。
韩遇道:“投资吧,别让你手中的资金贬值。”
“容我考虑考虑。”
“嗯,这种事情是要慎重的,你好好想想。”他说着,躺到床上去了,声音漫不经心,“坐着有点累,我躺着了,你也过来躺一下吧,反正规划不着急,可以暂时放一边去。”
秦然坐在台灯下想了想,觉得还真想去床上躺着,毕竟下班了嘛,大家都喜欢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
她伸手把台灯关掉,又开了壁灯,走到床前,直直躺了下来。
韩遇盖着被子。
她没盖。
过了好一会,韩遇不悦了,伸手来攥她的手臂,“韩小然,她躺到被子里面来,外面太凉了,会感冒的。”
秦然的呼吸很轻,似乎已经入睡了,睫毛安谧纤长。
望着她陷在被子上的迷人双腿,韩遇微微蹙眉,“韩小然……”
秦然没回应。
韩遇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乐趣,玩味一笑,大掌伸过去,抓她的馒头。
手刚碰上去……
秦然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惊慌地跳开了身子。
韩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怎么回事?只要他一碰韩小然的胸脯,她就会吓得跟见到鬼似的。
“干嘛啊?”秦然脸色惨白,瞪他。
韩遇一脸不咸不淡,“叫你睡被子里来老是不听,外面的冷气太凉,等下会感冒的。”
秦然这才放下心,“那你叫我就好嘛,干嘛又这样?”
“我叫了你起码好几次了,你理都不理我。”
秦然皱眉,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秦然爬到书桌前去拿手机,又返了回来,动作自然而然地钻进被子里,随眼一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大概是爸爸拿了房契被妈妈发现了吧,打电话来教训她了。
“是谁?”韩遇拿眼神询问她。
“是我妈。”秦然看着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接起电话,“喂,妈……”
秦母劈头盖脸就问,“秦然,你爸爸把房契拿去给你了?”
“是。”
秦母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严肃道:“你真的要把你爸爸的公司拿去贷款?你可知道,那是他的棺材本?”
秦然眼神沉重,道:“没有,我现在手头上有资金,暂时不会拿公司去贷款。”
“你的资金哪儿来的?”
听到母亲这种质问的口吻,秦然心里不太舒服,木然道:“我借的。”
“借的?你跟谁借的?不会是去贷款公司借的吧?秦然,你可不要做傻事啊,那些贷款公司的利息点太高了,到时候钱吃钱,会把你搞死的。”
“放心吧妈,我的钱是跟朋友借的,还有,我决定开工厂了,我朋友肯帮我的忙,他有点门路……”
秦然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母厉声打断了,“你哪个朋友这么有本事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秦然,要是你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秦然心口有一点闷痛,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我跟韩遇借的,开工厂的事情,他也愿意帮忙。”
这么多年的感情,她不想在隐瞒父母了,韩遇的好,她看在眼里,比起易阳成城那些人,他一步都没有远离过自己,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在守在自己身边,这样的感情,她相信没有几个男人可以办到!
秦母一怔,“他不是出国了么?”
“已经回来了。”
“你们两又混到一块去了?秦然,我以前不是叫你不要跟他们这样的人玩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了?人家怎么肯把名誉接你开工厂?这是大事啊,你是不是……”秦母觉得她肯定是去给韩遇包养了。
秦然听得出母亲的意思,本来的难过转换成怒火,大声道:“我没有做那种事情!他也不需要。为什么你和爸爸就是这么看不上韩遇?他到底哪点得罪你们了?难道在你们眼里,你们觉得易阳这种的就比韩遇好吗?”
秦母被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响,才道:“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是说,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娶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女儿,而且你身上有……”
“你不要在说了!总之,这次开工厂的钱我一分不会花你们的,但也请你别再阻拦我了!”
秦然用力挂断了电话,心中全是烦躁和痛苦,为什么她妈妈总是这样不体谅她呢?到底韩遇有哪里不好?他是对不起他们秦家了?还是就因为她有病,她妈妈就觉得她应该配给一个完全没用的小白脸,就算去养将来的老公和一家子婆家人,她妈妈都觉得没问题?
就算她的身体有病,她还是带着傲气的,她不是垃圾!不想跟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人过一生。
她转过身。
也没有避开韩遇的视线跑进洗手间里,就那样,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痛哭。
韩遇吓了一跳。
伸手来拉她的头上的被子,声音低柔,“怎么了?怎么哭了?你妈妈刚才骂你了?她说你什么了?”
她只哭不语。
韩遇拉开被子,她哭得蜷缩成一团。
他心里揪痛了一下,俯下身子,温柔凝视她,“她是不是不想让我和你在一起?”
秦然不说话,哭得身子颤抖。
韩遇也不敢问下去了。
沉默地抱住她,想等她平静一点再问,“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不好听的话我们就不要听了,只听好的话就行了,乖……”
秦然一直哭。
韩遇就一直轻轻拍她的背,他的睫毛微微垂着,在脸庞上映成一道寂寞的弧度。
秦然讲电话的内容他大致上听懂了,她妈妈不同意她开工厂,也不同意她跟自己在一块。
韩遇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半小时。
秦然还是闷哭不已。
韩遇怕她哭严重了会伤到身子,低声对她说:“宝贝,你别哭了,会伤身子了。”
秦然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不是故意要这样哭的,只是内心的委屈似乎填不满,她难过得要命。
韩遇没办法,只好凭着本能转过身,低头去吻她的脖颈,他紧紧抱着她,仔细吻她,秦然的睫毛轻轻颤抖,却没有阻止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去阻止,眼中全是眼泪,不断掉落在枕头上,泪眼朦胧。
“不要……”她哑着声音说。
韩遇凝视着她,面容认真,“那你别哭了。”
她摇头。
于是韩遇也不停,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睫毛上,他轻轻吮掉她的眼泪,声音低哑,“求你,别哭了……”
她还是哭。
韩遇心中压抑怜惜。
他道:“韩小然,我们结婚吧。”
秦然睫毛一抖,往上睁开。
韩遇低低道:“不管谁阻止和反对,都不要听他们的,我们结婚吧,等时日久了,他们自然知道我们是真心的了。”
秦然心里更加难过了。
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难过,总之是委屈加温热,两种情感碰撞在一起,让她更加止不住眼泪。
韩遇想去掀她的衣服,试图做点什么,止住她的眼泪。
但她死活不肯,用力推他,声音断断续续,一边哭一边嘶哑大喊:“你走开,你走开……”
他不说话。
也不动作。
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她。
心口冰冻。
秦然垂下幽黑的睫毛,“我不要做……”
他仍旧静静地望着她,眼珠漆黑,“我没有做,我只是想让你别哭了,韩小然,你要是不开心,就跟我倾诉好了,别哭了好不好?”
秦然从模糊的泪水中望他。
头顶的人有着世界上最好看的俊脸。
她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渐渐停住了哭泣。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抱着她躺在被子里,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但是仍然不想说话,安静地呆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韩遇也不说话,抱着她,眼神暗黑沉默。
忽然。
秦然微微转过身,把头埋在他怀里,像是想起他刚才的话,又像是想安慰他,声音缓慢,“妈妈她不是不喜欢你,他们只是怕你以后不会娶我。”
韩遇沉默地抚摸她的发顶,“不用安慰我,没关系,我心情还可以,只要你不哭了就好……”
“我就是心里委屈而已……”
“那你跟我说说吧。”
秦然没有看他,失神苍白的脸孔埋在他怀里,眼眶又热热的了,但是她忍住了,她忍住了不让自己哭泣,决定好的事情,她就不会再改变,既然决定要开工厂,那么无论多少人反对,她都会坚持到底的。
“一开始,爸妈都不同意,后来爸爸同意了,偷偷拿了房契给我,妈妈知道了,就打电话来质问我,说那个钱是爸爸的棺材本,好像说我要败了爸爸的钱似的,是,我知道那些钱是爸爸最后的退路了,爷爷奶奶老了,爸爸身体不好,妈妈对钱看得重视,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他们体谅过养家的我吗?难道我想发展未来,减轻自己的负担,也让他们过好日子的想法是错的吗?我就应该一直这么劳劳碌碌,每天加班把每个月所赚的钱给他们,然后这样拼死拼活过完一生他们就觉得是对的吗?不会觉得对不起我么?”
他抱着她的手臂变得有点僵硬,轻轻撩开散在她脸上的头发,低沉道:“没关系的,想要成功者,脚下总是充满障碍和荆棘的,如果那么随随便便就让你获得了成功,那也太没有考验和挑战力了吧,你想想看,那些伟人发明家,一开始都是不被人看好的,但是他们坚持了,所以最终获得了成功,你也一样,既然有这个恒心,那就去试试看,该保留的时候保留,该爆发的时候爆发。”
听了韩遇的安慰,秦然心情好很多了,所以她才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是十五,如果是顾玄宁,他一定会说,放开吧,我养你,或者愤青一点会说,跟家里断绝联系吧,反正他们对你不好,你离开他们是他们的损失,让他们后悔去吧。这些话谁都会说,但真正做到跟自己家里断绝关系的又有几个人?她母亲给她的爱不够,可是上学的时候,还是给她教了一年一两万的学校,如果不疼她,让她去上免费的公立好了,干嘛累死累活的托人找关系让她上好的学校呢?还有,如果真的不把她当成孩子,为什么会关心她的病,关心她的未来,怕她以后年纪大了没有人娶她,所以用难听的话逼她去相亲,这些都是母亲对一个孩子的爱,虽然做法很偏激,但是这确实是爱。
如若不疼,大可以不要关心她的未来,不帮她相亲,就那样让她自己荒废在时光里,等着年纪变大,就彻底没人要了,那个时候,过得不好的自己估计会哭着怨恨自己的母亲,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帮我找一个?我现在年纪这么大,也没人要我了,不是只能嫁一些废物,就是只能嫁离过婚的,我过得不好,又不能结婚,是你,你毁了我的一生!
换位思考一下,又似乎谁都没错,爸爸身体不好,妈妈不想秦然拿爸爸最后的积蓄去赌一个未知数很正常,秦家也很注重名声,如果秦然去给别人当情妇获得利益,秦家永远不会原谅她的,他们会把她赶出来,一辈子不让她进家门。
老一辈的人都这样,最痛恨子女拆散别人家庭,当小三,当情妇的,都是他们眼中最不耻的,他们经不起邻居的议论纷纷,也丢不起那个脸。
想到这里,秦然默默抬起头来,睫毛湿润漆黑,“下一次,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韩遇猛地一怔,冰冷的手脚变得有温度,“你要带我一起回去?”
“嗯。”
“你不怕他们反对么?”
“不要管他们。”
韩遇没说话,沉默地将她揽在怀中,脸孔温柔,“我听你的,到时候,我会好好跟他们讲的。”
“嗯,他们主要是怕你不要我。”
“怎么会?”
“因为……”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爬起来,将顶灯打开了,两人的脸瞬间陷在明亮里,她眼睛红红的,脸孔苍白,低低道:“十五,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本来不想说的。
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压抑。
因为母亲的不理解,她更想在他这里获得理解。
她看着他,眼睛里有豁出一切的坚定。
“如果你看完,还是想跟我在一起,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吧。”
“什么?”韩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隐含着疑惑。
灯光下。
秦然的双手握在自己的睡衣上,手指苍白,骨节僵硬。
衣服滑落。
她坐在他前面,不着寸缕。
白皙玲珑的胸脯上有四道丑陋的手术疤痕……
韩遇的视线狠狠一震。
秦然背脊僵硬,抬起幽黑的睫毛,定定地望着他,眼底空洞洞一片,像是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
手指紧紧的握着,秦然逼迫自己不要退缩,迎着他的视线,将那个掩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我有乳腺疾病……”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气息凛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二那年,我们第一次友谊破裂的时候。”她坐在他面前,心里有空落落的疼痛,竟然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态度,还是因为心里的委屈。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她胸脯上,声音没有起伏。
“妈妈不让说,这是女孩子严重的大事,关乎到一生幸福的事情。”
“所以大学的时候,你总是拒绝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嗯。”
“其实你心里一直是喜欢我的,只是自卑?”
她愣了愣,诚实道:“高中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但是我不敢说,我怕你嫌弃我。”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嫌弃你?”
手指一紧。
秦然看着他,忽然淡淡苦笑出声,“你果然是在意的是么?也是呵,这个病很可能会遗传的,说不定以后会遗传给下一代,你们家又是医学世家,肯定会在意的,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拿起睡衣,不,不想穿这个了,她爬起来到衣橱前面去找可以穿着离开的衣服,四肢冰冷得又没温度,她垂下头来,睫毛上全是泪水,却还是要强忍着心头的屈辱轻轻道:“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还有,你也不用跟我一起回去了,到时候我会自己解决这个事情了。”
“钱……”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脸孔苍凉,“我也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她曾幻想过无数个知道真相的场景,最坏其实也不过是今天这个了,可是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真颗心都麻木了,绝望的麻木,她想,这真是最后的见面了,从明天开始,他们真正的划清界限了。
她拿出一条裙子,又慌又乱的地穿上,因为穿得太急,脚踩在那条裙子上面,摔了一跤。
膝盖重重摔在地面上。
她却觉得一点都不疼,真的,比起心里面的痛,膝盖上的痛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跌跌撞撞爬起来,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你在干什么?”
他冲过来,惊痛地扶起她,眼神里充满愤怒和疼痛,低声喊:“我还没说完你就要走!”
他紧紧抱住她,就像血液被冷冻住,瞳孔一片深暗。
夜风轻轻地飘荡。
她心口疼痛,不想再说什么,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眼神空茫,“你不必同情我,不必这样……”
“我什么时候是同情你?”他望着她,瞳孔紧紧收缩着,“难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守望,你一丝也没有看到么?你感受不到?还是说,我真的做的那么不好?让你一点点信任都不肯给我?”
她错愕地怔住。
脑筋一时没有转过来,苍白道:“你说什么?”
他冷冷的凝视她,“你欺瞒了我这么多年,还伤害了我,现在要我说什么?”
她的胸口起伏了一下。
人已经被韩遇打横抱了起来。
他把她重新抱到床前,扯掉了她的裙子,就着明亮的灯光,低下头,仔细地察看她的膝盖处的伤口,声音僵硬,“摔疼了没有?”
他垂着头,像过去她无数次受伤的时候那样,认真而严肃地给她检查表皮底下的骨头。
屋内静得令人窒息。
看着他越来越冷凛的面容,秦然忽然有些不安,低低道:“你不是嫌弃我么?”
韩遇抬头看她,眼珠漆黑得令人心惊,仿佛眼底有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良久没有说话,静默地望着她。
秦然眼底黯淡。
“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怎么样你真的不知道么?”简简单单的一段话,他竟说得有些嘶哑。
秦然猛地抬起头,瞳孔一片飘忽。
看着她难过,他又不忍心去责备她,本来想好好骂她一顿的,让她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现在忽然不舍了,或许让她难过,他会更加不开心吧,于是克制好自己的呼吸,淡淡道:“以后不要这样了,有什么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的眼睛里有了涩然,“对不起……”
“算了。”
“你不生我的气么?”
“我生了你就又是离家出走又是胡乱摔倒的,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秦然的唇抿了抿,委屈道:“我才不是要离家出走,我以为你嫌弃我,才想走的……”
他叹了一口气,逗她笑,“以后别这样了,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我哪里吃得消?”
秦然笑出出来,“都说没有了。”
“好了,膝盖没有事情,就是撞青了,别哭了,你躺到被子里面去,身上都没有穿衣服,会感冒的。”
秦然僵坐着不动。
韩遇拿她没有办法,唯有自己动手,把她按到床单上去,盖好了被子,声音低沉,“好了,你别闹小脾气了,我真不生气了,真的,我原谅你了。”
秦然睁着乌溜溜的眼珠看他,“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