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此时,一空的星子好像锦缎上的珍珠,闪烁而明亮。
周瑜恒垂眼看着自己的衣袖,其实那衣袖很寻常,没什么好看的,他只不过是借机会垂下眼睑,遮住眼芒里的阴沉,“倪越,小人也,不能长用。就好像周炎。”
周瑜恒竟然提起了周炎。
杨端午说:“若是提起周炎,我却怕你多心。周炎毕竟是你的堂弟。”
“这是他自己找的。你和杨叔父,都已经对他够宽容了。可周炎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果杨家的人没让他走,我也会自己动手收拾他的。”周瑜恒说毕,眼角闪过一丝犀利。
他对杨家的忠心,写在脸上,端午也奇怪,为何他会忠诚如斯。可端午却是越来越相信他了,不由的把心里话也跟他说了起来:“我尚有一惑。如果辞退了倪越,只怕他会怀恨在心,他已经对杨家院落很熟悉了,若是……”
“端午姑娘只要问自己一个问题,是不是会长久重用倪越?如果不是,那么,我的建议是,长痛不如短痛。倪越呆的越久,他就会对杨家院落越发的熟悉。”周瑜恒淡淡说道。
如果现在害怕倪越会泄露杨府上的机密,那么,留倪越越久,倪越知道的就越多。隐患就越大。
杨端午得到了周瑜恒的点拨,就下定决定,辞退倪越。
周瑜恒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端午笑了,“就不能白天再说嘛。”
“白天没有时间,我还要管理作坊。”周瑜恒眉毛一抬,起身让奴婢送端午回去。
次日,端午叫来倪越,屏退了下人。
倪越站在端午面前,双手放在胸前搓着,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端午看到倪越还是好想粗人一样,留着手搓胸口的恶习,就觉得厌恶,避开了眼光,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听说,你拿了府上的汝窑花瓶。”
“我已经还了。”倪越说,“我也不是拿,就想摆放在家里让我娘高兴一下。”
“这么说,你今天想让你娘高兴一下,就可以做假帐拿走花瓶,明天你娘又不高兴了,你又要拿走什么,难道把杨府上的金山银山,都搬到你家里去?”端午质问。
倪越低着头,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可心里却在骂杨端午,你府上这么多花瓶,就算是送我一个又如何,不过是拿了一个,也已经还了,就来质问他,真是黑心肠的女地主。
端午知道倪越这个人,要么沉默,要么就大发雷霆,性格非常极端,他在杨府上的这几个月,端午已经对他性格捉摸的很透,也越来越相信周瑜恒的劝告了。
“看在你我是亲戚的份上,这件事,我也不追究了。你应该明白,这事情若是严重起来,我都可以告官,若是官府以盗窃罪,渎职罪论处,你一定不会这么安然的在这里站着。”端午对倪越已经失望透极,决定先吓唬一下他。
虽然是吓唬,可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端午不会蠢的去告官,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倪越果然害怕的睁大了眼。
端午嘴角露出冷笑来,果然是沉不住气的,吓一吓就这样了,“虽然不追究,可我却也不能再用你了。如今倪家也有府宅了,你可以回去,那些田地,光看收租,也能够保你一辈子有吃有穿,温饱的生活了。”
倪越大惊,看端午神色坚定,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就也不怕撕破脸了,“你什么意思,要用我的时候,就要我过来,如今,杨府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你就要挥手让我走,你当我是什么。”
端午眉毛蹙了起来,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啪!”
那桌子上的茶杯跳了一跳,茶杯幸好没有盖,要不然盖子一定会被掀下来摔碎掉。
这气势已经让倪越的心震了一震,双手紧紧揪住了衣袖,抖动起来。
“你作为一个管家,职责本分就是管理好杨府,你如今还在这里居功,试问你可曾做了什么特别的贡献不曾?你反而还利用你手里的职权,拿走了府上的东西,还做假账,无故殴打奴婢,你这些事,我只需要一件,就可以让你受牢狱之灾!试问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功劳?”端午声音不是很响亮,可语气非常严肃。
倪越牙齿打战:“我说不过你,可你不能就这样把我赶走。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
“哼,看来,说来说去,你只是想要讹我的银子罢了。你放心,我会预付给你三月的工钱,你现在就可以走人了。”
端午说完,就让奴婢进来收拾,要走了。
倪越急了,“你不能这样。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拿府上的东西。我下次不敢了。你不要辞退我。”
倪越之前可是几乎找不到工作的,他能得到这份管家工作,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更好的了,怎么能放弃。
可是端午态度非常的坚决,倪越跪下,扯着端午的衣裙说:“你不要辞退我。我求你了。”
端午说:“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刚才,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认错的。”
假设倪越刚才会认错,端午是会给他机会的。
可是,倪越已经完全露出了他丑恶的嘴脸了。
“你应该明白,我下定决心的事,是没有再回旋的余地的。”端午甩不开倪越,就一脚踢在他的心口上。
虽然踢的不用力,并且还是虚击一下,可倪越还是放开了手。
他悻悻然的回到府上他的房间里,却发现,他房间里除了最初他穿的几件破衣服,早就空无一物了。
几个奴婢已经在里面收拾了。
“你们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衣服。”倪越激动起来,扯住奴婢的手就大骂。
那是他到杨府后,端午赏赐给他的衣服,布料体面,织绣精美,价值都不菲,可是,端午都派人拿走了。
“这是三姑娘吩咐我们的。”奴婢们吓的哭叫着,被倪越出气打得鼻青眼肿,最后总算是挣脱跑了。
端午正在正厅和谢灵喝茶,谢灵的小腹已经颇有些大了,鼓了起来,看得出来,小生命在肚子里很安全,很健康。
“娘,女儿刚才吩咐厨子,在娘的安胎汤里,放了牛蹄筋,”端午说,“那牛蹄筋又脆又重,很新鲜,是谢运派人送来的。”
“哦,他有心了,说起来,也好久没看过谢太婆一家人了。是应该去拜访下了。”谢灵是个很会感恩的人,她怀孕也好几个月了,谢运一家只出现了一次,可谢灵就很感谢了。
端午点点头:“谢运舅父倒是来过几次,都是来找天珠师傅,学习养蚕技术的。至于舅妈他们,也许是不好意思来。”
“他们还以为我放不下吗?”谢灵叹了一口气,“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过去了,我早忘了,我如今只记得一件事,就是,当时,是他们收留了我们一家。端午,你也要记得。”
“我会记得的。娘。”端午点点头。
谢灵太过于仁慈,谢太婆一家当初听信了谢文晋的话,当谢家加害杨家人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远走他乡避开了危险,从而给了谢家人机会强占了杨家人的田地。
之前端午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可如今都过去那么久了,端午也放下了,毕竟,在当时那样的时刻,任是谁都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当然,心善的谢灵是早就放下了,或者说,她压根就从来没有怪过谢太婆一家。
这时,门前走过几个哀哭着的,头发披散的奴婢,端午很奇怪,杨府上的奴婢一向都何其有教养,从来不会披头散发,她们是怎么回事。
芒果进来了,脸上略有慌张:“太太,姑娘,不好了,倪越竟然殴打我们的奴婢,下手这么狠,奴婢的头都被打出血了。”
谢灵一怔:“怎么会这样。”
端午气的站了起来:“倪越现在何处?”
“他刚刚去周瑜恒那里,领走了未来三个月的工钱,然后就扬长而去了。”芒果回道。
端午很生气:“早知道,什么都不给他了,终归是太便宜了他。”
谢灵忙问怎么回事,端午简短的和她说了一下。
“我们都答应把未来三个月的工钱给他了,他竟然还打我们的奴婢。”谢灵最疼爱府上的奴婢了,“芒果,你还不快去请郎中,先给奴婢们看伤。”
端午目光交错着阴沉,紧紧皱眉,“娘,他竟敢打我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谢灵虽然心善,可这次,倪越实在是做的太过分了,连谢灵都不想再为他求情了,“当初若不是我们,倪越当时都走投无路了,一定早就饿死街头了。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端午拉着谢灵的手说:“娘,你先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好,这事都怪我,我若是不是因为他姓倪,我也不会这样心软,从而害了我们自己人了。”
谢灵叹了口气:“娘去看看那几个奴婢去。”然后就走了。
端午一个人坐着,喝着奴婢端过来的桂圆汤,静静的想着对策。芒果悄悄的走了进来,站在端午身边。
芒果知道端午沉思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打搅的,就去把炉子烧的热一些,好让端午不要冻着。
“芒果,我们去倪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端午忽然站了起来,眼里闪着莫测的光来。
芒果还以为,端午是要过去打倪越,就说:“那奴婢这就去叫护院。姑娘要带几个护院同去?”
“谁说我要带护院了?”端午回头,很奇怪的看了芒果一眼,“就我们两个人去。”
什么,芒果大惊,还以为端午被倪越刺激变傻了,跪了下来,哭着说:“三姑娘啊,这不关你的事,你当初要倪越来做管家,是为了整个杨家啊,事实证明,是当时最正确的决定。三姑娘,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谁说我做傻事呢?”端午扶起芒果,“你哭什么,快去准备披风,天气这么冷,去大坟脚村要一个时辰,你想冻死我啊。”
芒果半个身子还跪在那里,垂泪抱着端午的胳膊说:“三姑娘,我们两个人去倪宅,那个倪越敢打奴婢,也会对您乱来的。奴婢被打伤了,奴婢命贱,死了伤了都没事,可三姑娘,您金贵的身子,怎么能不带着护院呢?”
原来芒果是在担心端午被打,端午哈哈大笑起来,“我当然不需要护院了,我这次去,就是让倪越来还打人的债的。”
芒果一怔,怎么可能呢,她们两个弱女子,去这么多男人的宅子里,怎么还能让别人还债呢。
芒果知道端午很聪明,可这也太离奇了,芒果还是不信。
“你放心好了,这次过去,他非还不可。”端午眼中闪着犀利的光来,“并且,还要三倍奉还!”
芒果半信半疑的去拿了条披风,抖了抖给端午披上。
披风领还镶了一圈雪白的兔毛,端午编的整整齐齐的发辫,垂下来,黑雾一样的头发,落在雪一样的衣领上,黑白分明,更衬的端午的脸明丽清秀。
“姑娘,我去和夫人说一声。”芒果还是不放心,被端午给拉住了,“别去,何必要引起娘不必要的担心。又没什么事。”
“可是——”芒果欲言又止。
“放心吧。”端午抖了抖衣袖,就走了出去。
芒果只好快步跟上,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连三姑娘都豁出去了,她这条烂命还这么顾惜做什么!这么想了之后,脸色就好看了很多。
马车。
咯吱咯吱的车轮声,端午心情很好的掀起窗帘看车外的风景,芒果则从腰上掏出一把匕首,说:“姑娘,这把匕首是奴婢从小用来防身的,现在给姑娘。”
端午说:“我不需要。有时候,能让人纷争的不是靠匕首,而是靠脑子。我带了脑子,就足够了。”
芒果于是收了起来,藏好,开始闭目养神,她打算等下若是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她就不顾一切就杨端午。
一路上,端午神色镇定,还时不时笑着拉芒果看风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这是赴宴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