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妃尚在昏迷中,桑枝匆匆去看了看情况,见承乾宫又是挤满了人,心知以皇帝对董鄂妃的宠爱,是绝不会让董鄂妃有闪失的,便松了口气。回来的时候,桑枝心情有些复杂。因为董鄂妃屡次三番威逼利诱,桑枝有时候心底也暗暗想董鄂妃到底何时殒命,可真事到临头她便不由得责怪自己怎么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
回坤宁宫的路上,她独自一人走着,迎面正看到贞妃一行匆匆赶来。桑枝本想行礼,可贞妃脸色阴沉,步子极快,根本没注意到路旁的人。而且贞妃几乎有些过于焦急,以至于跟着她的侍女都要小跑起来。在外人看来,如此行色匆匆可以说是有失礼仪了。
观此情状,桑枝心头蓦地掠过奇怪的感觉。贞妃这神情绝不是装出来的,这无人处根本没有观众,便是桑枝也只是不经意路过。看起来贞妃对董鄂妃并非往日以为的那样仅是利用而已,完全不像淑惠妃对皇后娘娘那么寡淡。她目送贞妃离开,看着贞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直奔承乾宫而去,桑枝暗想,可惜董鄂妃好像一直在防着贞妃。
静静地站了会儿,桑枝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坤宁宫去。刚拐了弯走到通往御花园的拐角处,便听到绛雪轩处有宫女窃窃私语。
“皇贵妃娘娘好像不怎么待见贞妃娘娘,怎么贞妃娘娘每次都这么着急?”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再怎么说有皇贵妃在,贞妃娘娘就不会被冷落。”
“那贞妃娘娘也够憋屈的,咱们皇上不是也挺宠幸贞妃娘娘的?贞妃又何必总去皇贵妃那里触霉头。”那声音更低了低,“你不知道,皇贵妃这段时间总是不好,贞妃虽然在外人面前没什么表现,可听她宫里的人说,贞妃娘娘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呢!”
“说不定啊,是被人动了手脚,”另一个声音道,“不然怎么这新年刚过,承乾宫就接二连三的出了事!要不皇上怎么特地请了白云观的国师来,听说下个月国师就到了。”
“咱们皇上不是信佛吗?一向最讨厌道士,怎的这次请白云观??”
“和尚不管用了呗!而且白云观的国师可不是一般人,”那声音道,“听说道长可神通广大了,还是皇上亲自封的国师呢!”
“希望皇贵妃娘娘早点好起来,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娘娘。”
“是啊,我们给皇贵妃娘娘祈福吧!”
……
桑枝听着,不由得暗叹一声。不管董鄂妃待人宽厚广施恩惠有几分真心,但无论如何确实让众人从中受益。董鄂妃在后宫里的名望是实打实的,宫人对她的尊崇也是不掺假的,可惜红颜薄命。
宫女们似乎开始祈祷,桑枝听到她们不再开口,便仍旧往前走。
要不怎么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小宫女们胡乱闲聊几句,倒让桑枝捕捉到不少零散的消息,首先除了董鄂妃确实有威望外,贞妃这个人似乎也很有意思。还有白云观的国师——听起来像是坑蒙拐骗之徒?能用得到“神通广大”这等极度夸大的溢美之词,要么就是真真不世出的高人,要么就是胆大妄为的骗子——只怕多半是故弄玄虚的江湖术士。毕竟就桑枝所了解到的高人而言,没有一个高人大德会以“术”惑人,他们不屑于形而下之术。更甚者,本事越大的高人越爱装傻,大道至简,嬉笑怒骂间早已道成肉身。与此相反,越是没真能耐的歪门邪道越爱虚张声势博取虚名迷惑世人。
还邀请来驱邪,桑枝意味深长的勾唇一笑,有没有真本事那要看看这个国师能否看出她桑枝是什么人了。
眼见天色愈晚,桑枝加快了脚步。刚到坤宁宫门口,蔡婉芸就急忙过来,“桑枝姑娘!”那神态焦急,看得桑枝心里一咯噔,以为素勒又出事了,忙顿住问,“怎么?”
“皇后娘娘她……”蔡婉芸欲言又止。虽然皇后刚刚表示过对桑枝的不满和排斥,但蔡婉芸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皇后对桑枝的顺从。而且皇后要是再有个闪失,她蔡婉芸身为坤宁宫掌事罪责可不小,因而见皇后没好好吃饭,劝也无用,蔡婉芸不由得担心万分。毕竟皇后尚且在病中,而且病情一直有反复,虽然现在看似好了,可要是万一一个不小心又反复了,蔡婉芸可担待不起这罪责。奴才可是这么好当的?主子好她们就好,主子不好,她们要比主子惨上百倍。
“出什么事了?”桑枝见状,暗自吓了一跳。越过蔡婉芸就径直往内殿走,蔡婉芸急忙跟上,“晚膳依照娘娘吩咐,换了全荤,可娘娘只喝了口汤。”
桑枝立刻停住脚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蔡婉芸点头,“这天气冷,不好好用晚膳怎么挡得住寒气。娘娘身子还没好透,只怕更禁不起折腾。”
“原来是这个。”桑枝大大松了口气,哭笑不得,“晚上原不该吃的油腻,对消化不好。”
“可娘娘只喝了一口汤,”蔡婉芸接口,眉头紧皱,“这会儿子还非要读书,我们不敢违背……”
桑枝愣了愣,“你去备点荤素搭配的夜宵吧。许是她吃素太久,一下换了荤菜,胃口不适应。”
“哎!”蔡婉芸应下,见桑枝正要往里走,她犹豫一下还是拦住桑枝,“桑枝姑娘!”
桑枝停下,“还有事?”
“我看……”蔡婉芸低声道,“皇后娘娘好像在生气,倒是不知道为什么。”
桑枝也蒙了,“生气?什么时候的事?她见谁了还是谁惹她了?”
蔡婉芸摇头,“从布晚膳的时候就瞧着不大对,神情不像平时那么温和。”说完,蔡婉芸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退去准备夜宵。
桑枝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想想皇后换晚膳的行为,猜着她也许是因为久不能吃肉的原因?略想了想,她移步前行,一路到内殿,宫女们看见她过来,眼神里都明显轻松下来。
然而桑枝刚刚要踏进里间,就听到素勒不冷不热的声音,“好大的胆子,本宫可召你了?”
桑枝一惊,狐疑的看看左右,疑惑道,“你是说我?”
“放肆!”素勒冷下声音,“好没规矩的丫头,对本宫如此不敬,来人,掌嘴!”
一时殿内寂然。宫女们都愣住了,没敢动。蔡婉芸也是守在前殿,这会儿正偷偷观察里面情形呢,听到皇后这话,蔡婉芸暗自咽了口水,但对皇后的命令她的条件反射的服从,便立刻走上前去,巴掌都准备好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奉旨,却听到皇后又说,“本宫差点忘了,你是承乾宫的人,如今皇贵妃比本宫可不遑多让,本宫怕是责罚不得你。”
皇后突然变化这么大,桑枝完全懵住。看看左右,左右没有一个人敢看她。她又看看一旁蔡婉芸,蔡婉芸连忙扭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却也收了巴掌。桑枝抽了嘴角,只好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后。
然而素勒端坐着翻书,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桑枝不明所以,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素勒目不斜视,却道,“皇贵妃现如今抱恙,正是用人的时候,本宫不好强占着她的人。你回去吧。”
“我……”桑枝话刚开头,意识到眼下不该没规矩,便低眉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刚从承乾宫回来,皇贵妃那里有御医守着,倒不缺人用。”
“啪”地一声,素勒合上书本,站起身冷冷地望着她,“本宫这里也不缺承乾宫的人。”
桑枝僵住了。
便在这时,蔡婉芸给宫女们悄悄使了个眼色,众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就不敢在皇后气头上待在皇后面前,如今得了蔡婉芸暗示,都悄悄退下。
皇后倒也没拦。
等到内殿只剩下桑枝和皇后时,桑枝才走上前去,“素勒,你怎么了?”
“用敬称。”素勒没有好脸色。
桑枝顿了顿,拉住她的手,“皇后娘娘,谁惹您不开心了?”
“放手!”素勒眉头紧蹙,挣了挣没挣开,便恼得瞪她,“好大的胆子,没大没小,该当何罪!”
桑枝观察她神情,看她确实心情不好,想了想试探地说,“我已经让蔡嬷嬷给你备夜宵了。荤素都有。”
素勒表情没有动。
看起来不是这个原因,桑枝仔细回想了下她的话,忽然心中一动,暗自一阵激动,她有些紧张地轻咳一声,试探地解释道,“不打招呼就去承乾宫,是我的不对。”
素勒眼神一厉,“你本来就是承乾宫的人,回去自然没有什么不对。”说话的语气凉飕飕的,非常不好。
但听在桑枝耳中,却叫桑枝心里一阵狂喜。她眼中渐渐升温,眼神炽热起来,“所以,你是因为我没跟你说一声就去了承乾宫才生气的,是吗?”
素勒脸色一阴,“你没跟本宫打招呼就做的事情,还少吗?”
这话一出,桑枝心里就一紧。她原来也猜想,素勒身为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每每为查荣亲王一事独自离开,但从未见素勒对此有过任何表态,她便以为素勒是不在意的。而今听到这番话,才知道素勒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直忍而不发罢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素勒又怎么可能不介意呢?桑枝黯然,自己作为承乾宫的宫女,伺候在坤宁宫,却又在皇后眼皮底下屡屡四处乱窜,倘若皇后不是素勒,换成旁人只怕早就将桑枝惩处了。而今她急匆匆就去承乾宫一事,说到底不过是个导/火/索,让素勒积压在心的不满全都爆发出来了。
虽然不想怀疑桑枝,但皇后又该怎么看待桑枝身在坤宁宫,心里却总时时刻刻记挂着承乾宫还逮着空就往别处跑的行为?她们之间的信任都来源于相识于微末,而今却站在两个敌对的阵营,素勒就是再想信任她,但桑枝的种种举动却让身为皇后的素勒没办法不起疑心。
人心本就易变,何况董鄂妃处的条件又是如此优渥,而且深宫之中哪个敢轻言信任?皇后娘娘一直忍着,期盼着桑枝能自己知道收敛,直到知道桑枝听见董鄂妃出事就慌忙跑过去一声招呼都不打时,这种隐忍终于到了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