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状元案审出来的结果很快被整理成了案宗,曾实政亲自拟写奏折,呈放到了龙案上,并提出判文庙绞杀谢罪来向嘉康帝投石问路。
在乎许澄宁的,都期盼能因为“情非得已”而对许澄宁法外容情,但审出来的东西实在对许澄宁不利,只能看嘉康帝愿意怎么判。
嘉康帝读罢奏折,旁边侍候丹药的慧乘便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杀自然不能杀,但文人之怒也要平。”嘉康帝道,“便让她文庙谢罪,然后逐出京城吧!”
奏折上给许澄宁列了十宗罪,其中有一条是舞弊。
其他的不予置评,但嘉康帝知道,许澄宁的才能是肯定没有弄虚作假的,他也一向看重,若是可以,他都想把许澄宁留下来当个内廷女官。
但正如许澄宁不能留在谢家的道理一样,她也不能留在宫里,他不会允许太聪明的人离自己太近。
其实把谢琼絮召进宫当女官是最好的法子,但偏偏,西陵王女还就与她合得来,所以也不能召。
那只能让许澄宁去别的地方了。
慧乘听他这么说,想到谢琼絮嘱托,便道:“只是逐出京城,焉知她不会有重来的一日,不然……”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声音低而蛊惑。
“再废她一双眼睛。”
嘉康帝看他一眼,眼睛因为硬朗的褶皱显得苍老,眼皮底下的目光深邃得叫人看不透。
“她是谢卿之女。”
慧乘低眉:“小的知道,但,总归没在身边养过,想来文国公也不甚在意。”
“是谢琼絮让你说的吧。”
慧乘面色未改:“圣上英明。”
嘉康帝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道:“这闺阁之争,有时真不啻于皇子夺权的你死我活啊。”
夜色如墨,守城的军官看一眼漏刻,扬手。
“时辰已到,关城门!”
两扇高大沉重的门被推动,发出咣咣咣的慢而长的闷响。
将要闭合之际,一个物件嘭地撞上城门,速度太快,守兵一时眼花,定睛再看,才知是一个圆形的盾牌卡在了两扇门之间。
“什……”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人一骑闯了进来,马自盾牌下冲过,人从盾牌下跃过,然后再度合体,速度不减往前冲去。
士兵们都傻眼了。
“什么人!”
门外再次有马冲进,这次是几名武士,一人高举令牌。
“方才是寿王世子,放行!”
牢里昏暗,牢房与牢房之间点着微弱的火苗,把墙染得橘黄。
许澄宁捂着肚子,看墙角两只老鼠扒着碗里的饭菜吃得正香,装水的碗已经被打翻,水渍泛着淡淡光泽。
而她哪怕饿得腹中绞痛、双唇干裂,也不敢吃喝一点。
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只有她自己能为自己辩白。三司会审的时候,主要看她能不能辩赢,把别人对她的怀疑一一澄清,那样才能为自己争得一点赢面。
而她偏偏情绪失控,当场晕厥,让堂审草草收场,加诸在她身上的污名恶事一样都没能澄清得了,便结案了。事后再想说什么,都是有口难言,没人会听她的话。
她自认不至体弱到急怒之下会吐血昏厥的地步。
牢里的饭菜有问题。
里面放了会对情绪带来重大影响的药物。
可恨她一开始并不知这是个局,竟然没有防备,着了道。
现在人在牢中,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她都不知晓,根本没法为自己做些什么。
大约这就是对方的目的吧。
蒙上她的眼睛,堵住她的耳朵,再封住她的口,让她无能为力。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局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从她开始有了谣言起。
谁这么恨她?
宁王党固然掺了一手,但最初动手的一定不是他们。
对方想将她置于死地,可又碍于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早早就开始谣传。若她没有猜错,现在她的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了。
想到谢家,许澄宁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出神。
她真的是谢家人?
所以,当初谢世子那么对她,是因为知道了她是他的亲妹妹。
他们在乎她吗?会救她吗?
还是像对待二姐一样,他们更在乎那位假的谢二小姐?
如果他们真的在乎她,堂审已经结束了几日,为什么至今一个人都没来看过她?谢家、王家,一个人都没有。
谢家二老爷是工部尚书,他会连探监都没有一点门路吗?
真是可笑啊,当了十多年弃女,总算知道了自己其实有更多的亲人、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结果还是被弃了。
许澄宁自嘲一笑,把手揉捻成团的干草丢了出去。
哗楞楞。
面前的光亮突然被两个黑色的人影挡住,牢门被狱卒打开,随后另一个人走了进来,角落的老鼠吱吱叫着跑了。
“郑功启。”
许澄宁脸色淡漠。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这条丧家之犬过得怎么样。”郑功启讥笑。
“好得很。”许澄宁道,“丧家犬没有主子,总比那些为了点肉骨头跟前随后、拍马逢迎的狗奴才好多了吧?今晚秦隗竟然肯放你出来?”
“你真是嘴硬得很。”
郑功启背着光,脸依稀只能看出点五官轮廓,眉弓和鼻梁微微泛亮,眼窝则像洞口一样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这不是嘴硬,这叫底气。”许澄宁歪着头,一脸肆无忌惮,“你们费这么多工夫,就是为了揭开我的真实身份,结果我是谢家人,地位比你们郑家人高,连秦隗都得对我家毕恭毕敬,诶,你说气人不气人?”
郑功启被她气笑了。
“你以为谢家还会管你吗?如今外面儒士云集,威逼朝廷杀了你以证科举公正,谢家一不曾养过你一日,二又不缺女儿,早就把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许澄宁心里微沉,脸上仍傲然无惧。
“那你就错了。”
“怎么错了?”
许澄宁换了个嚣张的坐姿:“郑功启,我知道你这巡城指挥使的官职是你曾祖父帮你哭来的,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你可孝顺些,让他少哭点吧。”
郑功启果然被激怒:“你说什么!”
“知道这是谁告诉我的吗?是我的亲大哥谢容钰。他可在乎我得很,去丰州大营之前特意约了我去跑马,你不信问问秦隗,那天他也看见了。”
郑功启一顿,暗暗思忖起来。
“谢容钰是谢家未来的家主,他是武将,儒林闹再大关他什么事呢?谢家难道不能弃文从武?只要他还在意我,那我终有能见天日的一天。届时我小人得志,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以,郑兄,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啊。”
郑功启嗤笑:“你当我怕,日后宁王……”
郑功启及时住嘴。
差点就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了。
许澄宁,恁的奸猾!
“不妨这样,郑功启,你把此局的幕后之人告诉我,将来清算,你绝不会首当其冲,如何?”
郑功启又浮现出讥笑的表情:“看你可怜如斯,提点你一句也无妨。两个字,内鬼。”
内鬼?
许澄宁心里揣摩起来。
“有劳郑大人告知,天晚了,鄙牢招待不周,请回吧。”
郑功启哼地转身,一只脚迈出牢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许澄宁忽悠了。
“你敢蒙骗我!”
郑功启扑过来,撕扯她的衣服。
“老子今日就在这里做了你,没了贞洁,看谢家还敢不敢认你!”
许澄宁饿得没力气,颈侧被咬住,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疾风从脸侧袭过,身上一轻,再睁眼时,看见郑功启被扼住了喉咙,脚下悬空顶在了墙上。
许澄宁看着来人,突然掉下泪来。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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