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宁站在山坡上,山桃花开在头顶,淡金的阳光筛下来,在青灰色的儒衫上映下一片暗纹的桃花,也在她墨色的头发上别上几只翩飞的亮蝶。
“阿澄。”
李少威走过去,她就回头看他,笑问:“少威兄,你也温习累了,出来换换脑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白生生的牙齿,饱满盈润的嘴唇红红的,看起来像夏天最水亮脆甜的果儿。
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这么娇俏美丽的姑娘。
尽管她穿着男子的服装,做着男子的举动,但李少威就是知道,她是女孩儿。
“阿澄。”李少威握住她的手,柔情切切地说道,“不要去京城,不要去考科举好不好?”
许澄宁一愣,随即又笑:“怎么?怕被我挤下去啊?”
李少威摇头:“我知道你是女儿身,也知道你考科举是为了给你爹爹报仇,但是你这么做以后会遇到大麻烦!我会考中进士,你爹的仇,我来替你报,好不好?”
她好像很惊诧:“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会受好多苦,我不想你这样。”他恳求道,“留在长安府,好吗?”
“可那是我爹,仇就应该我来报,你报算什么呢?”
“我希望我有替他报仇的资格。”
他抬起头,直视面前女孩儿澄澈的双眼。
“我可以娶你吗?”
话音刚落,眼前天旋地转,许澄宁身上的衣服由一身青衫,变成了一袭火红的嫁衣,她如瀑长发倾泻下来,转身向后奔去。
李少威大急,拔腿去追……
“阿澄!”
他从床上醒来,喊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隐有回响。
看到屋中漆黑,仅有一豆灯烛,身上的温热渐褪成了凉,这才慢慢有了真实感。
原来是梦啊。
他轻抚额头,触到冰凉的一物,拿下来才发现是块湿润后拧干的巾子。
他坐起身,因为起身动作太快,胸口有些疼痛。
低头去看,见自己身上只着中衣,中衣里缠着绷带。
昏迷前的一切,他终于想起来了。
阿澄怎么样了?阿澄……
他着急转头,蓦地看到床的旁边放着一张躺椅,上面卧着一个纤薄的身影,侧脸是他熟悉的轮廓。
“阿澄……”
他捂着胸口,缓慢地下床去看,只见许澄宁双腿放在脚凳上,身上盖着一条温暖的毯子,歪头睡得正香。
李少威看她如此情态,心中一软,又想到什么,便蹲下身子去看她的伤腿。
因为毯子不够大,盖不到她的脚丫,摸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李少威急忙把被子抱下来,从脚到身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
许澄宁睡得沉,把头歪向另一边,接着睡。
李少威忽然就想起她刚到长安府学的时候,分到与他一间学舍,他偶尔起夜路过她的床前,她便是如此乖巧可爱的睡相。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脸蛋憨圆稚气,谁看了都想轻轻捏一把;现在她长开了许多,再不复从前因为年纪小而雌雄莫辨,属于女子的韵致已经盈上她的脸庞,从小便崭露了几分的倾城国色,这时已经全然绽开。
而他,就像一个爱花的人,观赏到她从小小花苞到芳姿盛放的全程。
多么有幸。
身上的伤口痛,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苦。
静夜幽深,人的五感在此刻变得无限灵敏,看着许澄宁,鼻间仿佛嗅到一丝恬淡的幽香。
他慌地坐回了床上,心咚咚跳了起来,格外大声。
不知过了多久,许澄宁转了个身,伸了个懒腰,慢慢睁开眼。
注意到身上的被子,许澄宁转过头看到李少威,轻轻啊了一声,有点惊喜:“少威兄,你醒了!”
李少威柔声道:“你身上也有伤,怎么不去歇着,还要费神守我?”
许澄宁解释道:“大夫说你要发烧,得有人守着才好。灿星守了你前半夜,我后半夜才来的,而且白天也有睡,刚刚睡着是不小心,你别误会。”
她伸手过来,轻轻在李少威额上一碰,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哎呀,不烧了,真好!”许澄宁拿过拐杖,指了指床,“你的伤要静养,快躺下,我现在是个瘸子,别逼我站起来。”
李少威噗嗤一笑,依言躺下了。
许澄宁又把被子扯还给他,让他盖。
“你接着休息吧?睡到白天,我再叫你起来吃饭喝药。”
李少威摇摇头:“我睡久了,现在不困。”
“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许澄宁拢了拢毯子,轻声道:“少威兄,多谢你为我挡这一刀,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李少威知她是关心之意,但仍是道:“曾经在长安府、在京城,有什么事都是你冲在前面,也是因为你,才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我们二人,是同窗情谊也好,是朋友情谊也罢,不能总是你在付出。我虚长你几岁,又是男子,怎能躲在你身后呢?”
许澄宁摇头晃脑,故意道:“大概是因为,我比你要聪明一些。”
李少威也笑了:“是,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才华有本事,我唯一比你强的就是体魄,比你皮糙肉厚。”
“所以,阿澄,不要拒绝我,也不要为我觉得内疚,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他没有强大的身世与权力,也没有过硬的手段,他能做的事情许澄宁都能做,他做不到的许澄宁也能做。
他们之间差距太大,大到他都不敢将爱意说出口,怕一旦说出口,他连站在她身后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不能光明正大爱她,起码也要护他。如果连这把小小的刀他都不能为她挡住,还谈什么保护她呢?
许澄宁不知他腹中柔肠愁绪,只当他想回报自己,便轻声叹气。
“少威兄啊,你就是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