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一面传旨傅清、拉布敦审时度势,小心行事,一面传旨命班第入藏察看情形,必要时调川兵防剿。并再三叮嘱不可走露风声。
乾隆是真着急了,平日里走起路来龙形虎步,可那天,等不及传旨太监去传旨,他抓起回谕就往傅恒等军机大臣住的大帐跑。
回京当日,乾隆收到策愣、岳钟琪奏报,说差人以买藏香为名,入藏侦探,岳钟琪领兵五千,先赶赴西藏,策愣备兵三千,随时准备应援。
虽有川兵入藏支援,乾隆还是不放心。那几日乾隆坐卧不宁,担心傅清等人的安危,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收到傅清等人噩耗的时候,乾隆急召傅恒进宫,彼时傅恒闻讯也在宫外候旨,原来傅清及拉布敦于十月十三日,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诱至通司冈衙门接见,将其当场诛杀。可是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亲随,先是施放枪炮,在周围放火,然后带人闯进衙门,将拉布敦乱刀砍死,傅清身中枪伤,无力反抗,挥刀自尽。所有文武官员多人遇难。逆徒杀人后,又闯入粮务衙门,劫库银八万五千余两。
乾隆传旨,命策愣、岳钟琪统领官兵入藏。又派总兵董芳随后统兵策应,听策愣等调遣。一面安抚藏民,一面剿除逆党。尹继善就近前往四川,料理一应粮饷军机。侍郎那木扎勒与班第一同驻藏。侍郎兆惠赴藏。偕四川总督策楞等、办理善后事宜。
数月前,乾隆传旨班第入藏更换拉布敦,拉布敦奏请继续留任西藏,说他到任未久,若即行更换,恐藏内人生疑。乾隆叹息,如果没有当日拉布敦奏请,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但至少拉布敦不会死。
傅清、拉布敦、着加恩追赠为一等伯。着入贤良祠、昭忠祠、春秋致祭。傅清并入伊家祠从祀。傅清的官职由其长子明仁承袭。拉布敦之职由其子根敦承袭,二子俱赏顶戴花翎。就连傅清的次子明义也给与一等子爵,赏花翎,世袭罔替。
傅清、拉布敦两家各赏银一万两,乾隆听说拉布敦住房狭小,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于入官房屋内酌量一所,赏其妻子居住。因拉布敦之子尚未成年,着傅恒,照应教训,令其读书。拉布敦原是下五旗大臣,将拉布敦之子及同在一旗之子弟,抬入正黄旗满洲。这在大清真是厚恩。
安顿好傅清、拉布敦后事,因傅清是孝贤皇后的弟弟,次日,乾隆去静安庄孝贤皇后梓宫前奠酒。随行大臣只有傅恒,太后特遣人命我跟随。
奠酒已毕,乾隆站在孝贤皇后梓宫前道:“从前西藏之颇罗鼐,甚为实心恭顺,且料理藏中事务,一切甚为安贴。朕继位之后,施恩封其为郡王,后因颇罗鼐年老力衰,朕念其将来,询伊二子之中,谁能承嗣?他奏称,长子人软弱,又已出家,次子,人尚强干,能胜其职。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初登藏王之位,请旨撤去驻藏官兵,朕想着兵数原本不多,若不准其请,恐伊有疑忌之心,是以撤了驻藏官兵。朕当年跟你说过,珠尔默特那木扎勒非伊父居心可比,日后必生事端。传旨驻藏大臣纪山留心体察。可纪山忘了朕的嘱托,一切事宜,并不据实陈奏办理,反将朕训饬之言,泄漏于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向朕奏事时,也是与之联名。故而朕令傅清前往更换纪山。担忧其势孤,以拉布敦协同驻藏。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诬奏其兄叛逆,先诛其兄,接着排除异己,想要一方称雄。傅清、拉布敦为国除奸,不想却为其属下所害。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反形已露,倘不先加诛戳,后果不堪设想。”
乾隆初时喋喋不休,虽悲痛尚能自持,忽然间他趴到孝贤皇后的梓宫上放声痛哭:“朕没能保全傅清,朕对不住你。”
我正想着乾隆若是当年不从西藏撤兵,傅清等会不会遇害?听说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属下只有一千余人,西藏驻兵再不多,也不会低于一千人吧。若是傅清静候乾隆的谕旨,先从四川调兵,徐徐图之,会不会结局也不一样。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我也正跟着伤心难受的时候,猛然被乾隆的哭声吓了一跳,比前些日子拜谒皇陵时,乾隆的哭声还大。
我转头看了看傅恒,傅恒不上战场的时候,标准一个慢性子。我看他的时候,见他正卷起袖子拭泪,抬眼见我示意他,他才缓过神来,疾步上前,跪到乾隆脚旁:“皇上龙体为重,傅清身为臣子、为国尽忠,是他的本份。”
乾隆又哭道:“朕心里难受,明知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其心不善,还将驻藏官兵撤了,将傅清、拉布敦置于险地。朕之错也。”
乾隆向来嘴硬,能从他嘴里说出他错了,真是不容易。
等乾隆平复下心情到偏殿歇息的时候,只留我和傅恒在身边,乾隆嗓子哭哑了。即便喝了茶,还是有些沙哑。
乾隆对傅恒道:“你与傅清在大清危难之际,都能挺身而出,朕心里实是感激至极。”
傅恒赶紧跪倒:“奴才惶恐。”
乾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里没外人,你不必客气,坐着说话就好。西藏今后如何布署,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傅恒道:“西藏经此番举动,正是转关一大机会。若办理得当,可保长治久安。若稍有不当,则数年后,难免再出事端。奴才觉得,不能使一人专权。”
乾隆点了点头:“你跟朕想一块儿去了。傅清等曾许诺班第达为藏王,别说班第达不如颇罗鼐,即使恭顺如颇罗鼐,难免他的子孙不生变故,若是那样,就不是牺牲驻藏大臣性命,所能压制得住的。大清国土,不能在朕手中失之尺寸。朕想取消藏王,分权于噶隆,噶隆与噶隆地位平等,均为三品官,总揽前藏行政、立法、司法等权,受驻藏大臣和达赖喇嘛领导,共同处理西藏地方事务,不得独断专行。”
傅恒问乾隆:“班第达那里,皇上想如何善后?”
乾隆道:“若是班第达既能翦除逆党,又能保二大臣无事,令藏地宁静,朕或可依二大臣所言。如今他不能救护驻藏大臣,朕念其势孤力弱,自保为常理,不追究其过错也算是格外开恩了。先让策愣会同达赖喇嘛,于各部落首领里,选出一晓事安分,素来被番众所信服者为噶隆,与班第达协同办事。但是噶隆必须番众秉公而选,断不可出自班第达之意。至于日后分设几名噶隆,再议。子罪不掩父功,命班第达查查颇罗鼐长子有没有后人,将其父财产归还。从前西藏撤兵是朕思虑不周,如今不但要在西藏驻兵,就是在打箭炉也要驻兵,以壮声援。”
临分手时,乾隆想起一事,叫过傅恒:“班第现在前往驻藏,一切行装卫从,关乎国家脸面,传谕策楞,等班第到时,一切照副都统品级为他备好鞍马,不必令他自备了。岳浚玩忽职守,获罪罢官,被贬去修城工,今念岳钟琪闻西藏有乱,不顾安危,即赴前线,加恩岳浚应行之罪,尽数宽免,日后京里有缺,再另行补授。”
回宫时,已经是下午了,乾隆留我在养心殿用膳,想着此次出行,我是奉皇太后旨意,恐领了饭去,太后挑理。
因次日是和婉公主纳徴礼,和亲王进宫和乾隆商议相关事宜。见和亲王满面春风,我笑着逗他:“人家女儿要出嫁了,都是愁眉苦脸的,你倒好,满脸笑容。”
算起来和亲王也是不惑之年,但是和乾隆一样,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和亲王笑道:“托皇兄福,和婉又不是远嫁外藩,想了,就去她府里看看。”我一想也是,和婉未出阁前住在内宫,父女相见倒真不如她嫁出去后方便。
和亲王一面谢我赏赐和婉的填妆,一面说太厚重了。
乾隆笑道:“她的就是朕的,你谢她倒不如谢朕。”是该谢乾隆,我给和婉的填妆,有好几件是乾隆打发人送来的。可是填妆再重,也不如和亲王之恩情重。
从养心殿出来,我忙着去寿康宫向皇太后交旨。
次日,和婉公主纳徴礼,乾隆在保和殿筵宴。太后率宫妃女眷则在重华宫设宴。
乾隆定正月十三祈谷礼成日启驾,巡幸江浙。我十分想跟着去,想去看看小玉,想去看看刘妈和小草,也不知道小草还在不在人世了?
因怕乾隆取消我出巡资格,我行事异常小心,除了晨昏定醒,年节筵宴行礼外,我几乎足不出户,待在宫里做针线。
越是小心,越容易出意外。
正月初三,乾隆翻了我的牌子,到养心殿的时候,听守门太监高玉说,傅恒在内。
我就在窗外等着,因窗户开着,能听到里面说话声,听乾隆道:“照内地之例,首恶及附从为恶者审明按律袅首,其余胁从人等,从宽处置。虽按内地惩奸办理,但是藏内信奉黄教,清净善地,不容玷污,贼犯的首级,就不必悬示了。”
早起听说,傅清、拉布敦的遗体运送回京,叛乱的匪首已尽数归案,抢夺的银粮也悉数追回。
傅恒出来时,看见我,走过来向我行礼,彼时我正背靠着墙,仰忘天空。
见傅恒给我行礼,我才想起我站姿实在有些太随意了,忙蹲身还礼。
李玉正站在乾隆身后,见我走进来,找个借口,带着人出去了,回身关上殿门。
我端过净面水,服侍乾隆洗脸,乾隆擦脸的功夫问我:“听说新年给皇后行礼,人家压根没理你,晒了你小半个时辰?”
我笑道:“没有小半个时辰,就是一刻钟左右,我行礼的时候,恰好舒妃过来,皇后听闻舒妃有了身孕,向舒妃道喜,拉着舒妃问长问短,一时高兴,就忘了叫臣妾起身了。”
乾隆把手巾往我怀里狠狠一摔:“在河南回京的路上,太医便诊出舒妃有孕,为何偏要在那个时辰道喜?还有你昨儿竟巴巴的送了舒妃一对赤金麒麟,说是贺礼,你倒是真舍得。”
手巾抽得我脸颊生疼,我有些上头,但是一想到南巡,压了压火气,拿起手巾挂好。
乾隆道:“你是四妃之首,能不能直起腰杆做人?比你身份高的你讨好,比你身份低的你也讨好,就是对面来个宫女,你都是不笑不说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皇后当时没理我,我也生气,可是我能怎么办,大正月的,我皮紧了敢犯上?
舒妃是傅恒的小姨子,身份高贵,送的贺礼自然不能太差。否则人家也瞧不上眼。
宫女老远见我,就跪倒行礼,禁若寒蝉,我不笑着跟她说话,吓着她怎么办?
平常乾隆就有些嘴碎,这会儿更是喋喋不休,骂起我个没完,我刚开始还想着为了南巡,咱不惹他,可是乾隆念叨个没完,我实在忍不住了,冲口喊了声:“住口!”
别说这声真好使,乾隆立刻就不数落我了,只是殿外传来‘咚’的一声,听李玉闷哼了一声,我才清醒过来。
我忙捂上嘴,抬眼看向乾隆,他也惊噩地看着我。我忙解释:“皇上不要误会,臣妾不是吼皇上。”
乾隆冷哼一声:“这屋里就你我二人,你不是吼朕,那你是吼谁?你见谁都跟狗腿子似的,偏就敢跟朕横。”
我忙替自己找借口:“臣妾刚刚正想着若是皇后跟舒妃说话的时候,臣妾就应该叫她们住口,没想到竟失口喊出声来。皇上!臣妾真不是故意的,皇上就饶恕臣妾吧。”
乾隆冷哼一声:“就凭你敢叫皇后住口?以为朕会信吗?让朕饶恕你也行,你得替朕办件事儿?否则南巡你就不必随驾了。”
我抗议:“皇上说了臣妾随驾河南就可以随驾江南,皇帝金口玉言,怎能说话不算数?”
乾隆笑道:“朕在旁人面前是金口玉言,在你面前就是说话不算数,你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