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认为他南巡利大于弊,而我觉得他看到的只是表面,江南富庶、繁荣,一派歌舞升平,可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江南的百姓当真就是丰衣足食吗?
我也想直谏,可我怎么说,告诉乾隆这些都是粉饰太平,那些当官的都是骗你的,南巡一路上花的都是民脂民膏。
那内务府流出的银子去哪儿了?二次南巡回京不久,便一道道折子,借百姓之口请求乾隆三次南巡又该怎么说?乾隆相信那些折子是真的,他以为每次南巡他都会为沿途百姓减免钱粮,百姓希望他前去。
入夏,宫里就开始张罗巡幸木兰,七月十七起程,刚到避暑山庄次日,乾隆便接到内务府折子,寿安宫起火。
当时我跟皇后等正陪着皇太后游湖,皇太后听闻此事,因为寿安宫里住的是康熙及雍正的嫔妃。立即命人召来乾隆。
乾隆不知出了何事,听闻太后召唤,当即骑快马赶来。听太后问寿安宫起火之事,他一面拭汗一面道:“额娘放心,火已及时救下,太妃们并无伤亡。折子上说,内火班参领称是三更后,见宫内火亮等语。说是工匠所遗火种。朕不信,觉得工匠所遗火种断不可能至三更才着。或许是太监不小心火烛,或者是吃烟所致。内监把责任推到工匠身上,不过是想推卸责任罢了。”
太后长舒一口气:“人无伤亡就是万幸。这些内监,主子们在跟前尚且阳奉阴违,何况主子们不在。”
乾隆道:“更可气的是。内务府首领九十三,说是同太监李世福,巡视时没有点引灯,摸黑行走。纯是心虚回护,一派胡言。朕已责令内务府大臣,就此盘问,将是夜如何失火之处,逐一查究。令其明白供吐,如再敢谎供狡赖,即加以刑讯。务得实情。”
太后转头对皇后道:“你拟道旨回去问问愉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在京时,宫中大小事宜,皆由她管理。她就是这么管理的?”皇后忙称是。
乾隆也吩咐皇后道:“郭贵人薨逝。追册为嫔。所有一应典礼。着愉妃会同衙门照例办理。”
皇后忙答应。
这日乾隆召见从京里赶来为乾隆庆驾万寿的和亲王。询问京里的雨势,自八月以来,避暑山庄连日阴雨,听说京师这几天雨势也甚大。可王大臣并未奏闻。
和亲王说:“京里这些日子雨量甚大,臣弟此次前来,也正想向皇兄禀告此事!”
乾隆道:“今秋雨水过多,直隶山东运河。水势必大。现在各省粮艘。陆续回空。恐沿途运丁等。因粜卖余米藉称风水阻滞。以致耽延时日。朕万寿节过后,你火速回京,传朕口谕,沿途督抚等,派几名办事稳妥之人。于回空船只入境时,设法照料,令其迅速过境,不得任其停泊滞留。以免误了各省冬兑之期。”
和亲王起身接旨。
坐下后,兄弟俩谈论起皇太后七旬圣寿如何庆贺。时间过得真快,皇太后六旬圣寿,犹在眼前,转眼已到她七旬圣寿了。
乾隆眼圈一红:“你我兄弟也算是命好的,如今已过五旬,还有生母可以孝顺,实是幸事。”
和亲王笑道:“臣弟可未尽孝,臣弟的生母也是由皇兄照料。”
乾隆笑道:“别说裕母妃是妃母,朕应该奉养,就是年幼时,每次朕去母妃宫里找你,她知道朕爱吃甜的,都想方设法把最好吃的糖给朕留着,这份恩情朕一辈子也忘不了。”
又闲谈一会儿,两人谈起给皇太后上徽号,皇太后如今的徽号是‘崇庆慈宣康惠敦和裕寿纯禧’。乾隆说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尊号,礼部拟了几个,他也不喜欢。和亲王笑道:“徽柔懿恭,怀保小民。言容功德,柔闲懿恭。此二字上徽号,可好?”
乾隆点头道:“以美道和民,故民怀之;以美政恭民,故民安之。只是懿恭有出处,难免叫人他想,不若叫恭懿二字更妙。”
和亲王连连称赞。
乾隆道:“为额娘庆贺六旬圣寿时,朕担心不能为她办七旬圣寿,就想办得最好。如今七旬圣寿,朕又想办得比六旬圣寿还要好。”
和亲王道:“六旬圣寿皇额娘都说太过奢华了,七旬圣寿还要更好,皇额娘会应允吗?”
乾隆道:“各项庆典、仪式不必加。朕想办个九老会,你看可好?”
和亲王笑道:“‘空山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家酿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皇兄是想效仿白居易,集齐九位高寿老人,为额娘祈寿?”
乾隆道:“朕的九老会,与白居易不同。白居易九人加起来快九百岁了,仅李元爽一人便一百三十六岁。朕不想累民,在民间挑选,倘若在文臣武将中挑人,年龄上势必不足。故而选三班,每班九人统名一会,诸王与在朝文臣九老一班,武臣九老为一班,致仕者九老别为一班。共二十七人,以为圣母寿。”
乾隆拿出礼部拟定的名单给和亲王看,文臣九人有其年逾七十以上之亲王及文职大臣——和硕履亲王允祹、和硕显亲王衍璜、大学士来保、大学士史贻直、吏部尚书傅森、工部尚书归宣光、吏部侍郎勒尔森、礼部侍郎何国宗、左副都御史张泰开九人,共六百七十七岁;武职大臣——内大臣博尔本察、盛京将军清葆、护军统领保平、散秩大臣噶锡泰、散秩大臣巴海、直隶提督吴进义、副都统班第、副都统黒色、副都统集成九人,共七百二十二岁;在籍文武大臣——礼部侍郎加尚书衔沈德潜、刑部侍郎加尚书衔钱陈群、左都御史吴拜、左都御史木和林、吏部侍郎德麟、工部侍郎范璨、内阁学士邹一桂、副都统李世倬、三品职衔多伦九人,共七百四岁。
乾隆对和亲王道:“致仕老臣进京称祝虽是情愿,年齿既高之人,即便筋力未衰,而他们退归林下,优游日久。非夙夜在公者比。难免一路上舟车劳顿,进京后,京城天气寒冷,恐有不适,你回京后即刻安排人,将进京贺寿的致仕老臣,好生安顿。不必等到圣寿节当日,庆贺礼,行礼后,得了赏赐,他们便可择日起程回籍。”和亲王遵旨。
我感慨乾隆朝老臣多,他用起老臣来,也跟用年青人一样。一些致仕的老臣,像沈德潜、钱陈群七十、八十高龄,从苏州、嘉兴起身,乘船、坐马车,相隔数千里,只为进京为皇太后庆寿。又一想,体质跟年岁真没太大关系。皇太后年近花甲之年,数次出巡,到达目的地时,太后是神采奕奕,而我却快累散架了。人与人不能比,身子骨跟身子骨也没法比。
难怪乾隆总说,外事不决找傅恒,内事不决找和亲王,乾隆问和亲王国事时,他总是一问三不知,可问起他家事来,和亲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感慨二人真是兄友弟恭。
皇太后的圣寿节庆贺礼,定在二十二日。
八阿哥、绵德、绵恩成婚时,内务府银子已有些不足,我以为内务府穷了,没想到半年不到,皇太后的圣寿节的银子仍如流水般。
有了皇太后六旬圣寿经验,七十圣寿迎皇太后大安辇回宫时,奉辇校尉,极其恭敬整齐,乾隆十分满意。
九老会也十分圆满,先是二十七老迎候太后圣驾,接着游历香山,不过此香山是北京西效的香山与白居易所游的洛阳香山是同名不同地。香山是皇家圣地,即便朝中大臣,也难有此殊荣。
游过香山,席间,乾隆命二十七老以白居易的诗韵,和诗。乾隆做前三首。并命宗室画家弘旿现场画了一幅《香山九老图》。
九老会中虽有文臣,可是也有武将,有几个武将别说做诗,大字也识不得几个。乾隆有办法,座中有不能诗者,命内廷翰林代做。这样一来,就人人有诗了。听说当日的诗,加一起有五十余首。
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事情办得再圆满,难免会有缺憾。唯有两个人令乾隆不太满意,一个是我,一个是礼部尚书伍龄安。我是在给太后行礼时,花盆底一歪,坐到地上。而伍龄安是读加上皇太后尊号表文时,读错了几处。
次日,乾隆召我至养心殿,我刚迈进殿门,李玉便躬身退出,随手关上殿门,见乾隆笑着向我招手,我还以为他要给我赏赐,乐颠颠地紧走几步,结果是乾隆让我替他写谕旨。
‘谕、本日尚书伍龄安。读加上皇太后尊号表文。舛错甚多。复不相连属本年皇太后七旬庆典。天下臣民。同深欢跃执事人员。自应倍加敬慎。伍龄安前因赞读较优。加恩擢至大员。此次读表。并不敬谨娴诵。致有舛错实属怠忽。非寻常失仪可比。着革职。’伍龄安我认识,我册封为嫔的时候,他是我的册封副使。
我放下笔,抬起头。见乾隆撇着嘴问:“写好了?”
我点点头。乾隆问我:“伍龄安读错几个字,朕将他革职,你坐着给太后磕头,觉得朕如何处置你合适?”
我辩解道:“臣妾又不是故意冒犯太后。皇上以为臣妾摔跟头,不疼吗?”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臣妾昨儿夜里睡觉都不敢侧着身子。”其实我真委屈,大庭广众之下,赞礼郎一声跪,我屁股着地,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威严的太后都笑了,皇后更是一整天心情格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