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亲觉出乾隆不想让他多言,忙接旨。乾隆示意他起身,问道:“大金川调兵逾半载,拨饷过百万,所调陕兵,何时到齐?进兵以来,军声若何?贼人见大兵云集,情形若何?何时可捣贼巢?怎全不见奏报!你回去,命军机处将所有近日军情,作速详悉奏闻。”
讷亲一一领旨,起身告退。
乾隆召见讷亲时,我躲到屏风后,讷亲退出,我从屏风后转出来。见乾隆正站在窗前,凭窗远眺:“则今日之顽民聚众。干犯刑章。皆是朕之过也。一言之善,重于千金。若非你,一场杀戳怕是再所难免。”
闻言我怔住了,乾隆总说我心善,其实是我生在现代,知世间并无轮回,人命关天,而他身居帝王之位,能知‘法安天下,德润民心’,岂是我所能比的?半晌我俯身一揖:“皇上普免天下钱粮,爱民如子,诛不法之徒,惩贪官酷吏,以慈惠孚众心,皇上之德,臣妾岂敢项背。”
乾隆走到木炕上坐下,示意我也坐下,他身子向后靠了靠:“自七月初一,天狗食日以来,朕总是心怀焦虑、惴惴不安,驾临避暑山庄后,不比在宫里,你当事事加倍小心。”
小时候每当听说有日食时,我们总是三、五成群,拿着父母准备的茶色玻璃片,相约一起看日食,父母再三叮嘱我们要透过玻璃片看日食,不许用眼睛直看,会伤了眼睛,那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渐渐知道日食是月球、太阳、地球三球转动至一线时,月球挡住太阳射向地球的光所成。
而到了清朝,日食却成了天狗食日。
日食前两日给皇后请安时,皇后告诉我们:“钦天监推算七月初一,天狗食日,宫里要行日食救护礼。”
因古代逢节必拜,我已习以为常。回到天地一家春,我让夏荷帮我找一块带色的玻璃片,留着看日食,夏荷闻言,大惊失色:“主子,宫里闻日食色变,偏主子剑走偏锋,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主子定要被责罚。”
我问道:“这是何故?”连观天象也要被责罚,这是什么道理?
夏荷低声道:“据传,天狗食日,乃帝王失德之象,故而要行日食救护礼,凡遇日食,结彩于礼部仪门及大堂,设香案于露台上,鉴仪卫设金二、鼓二十四于仪门内两旁,教坊司设乐于露台下,设各官拜位于露台上,皆向日,待日食时,百官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就连万岁爷、太后、皇后也要在内殿恭设香案,虔申祈禳,以答上天垂象,儆惕修省之意。主子却要观日食,岂不是犯了大忌。”
明明是天象,却说成天子失德。这几日见乾隆面带愁容,本想开解开解他,又怕他寻根究底,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听乾隆担心我,不想给他填烦,笑道:“在宫里,园子里都是这几个人,这些地方臣妾都能安然无恙,岂会到了避暑山庄就会有人害臣妾?”
乾隆要去太后行宫侍膳,命李玉送我回行辕。在路上,李玉道:“在宫里,在园子里,万岁爷为娘娘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可到了避暑山庄,万岁爷要接见蒙古大臣,还有行围木兰,娘娘是该小心些。”
次日起身,途经两间房,常山峪,喀喇河屯,终于六日后到达避暑山庄。因初去避暑山庄,不在随驾之列,与乾隆行卧一处,行动多有不便。此去则名正言顺,一路上自是见什么都新鲜。秋菊几个直抱怨,若如此玩法,等到了避暑山庄,怕是都要累倒了。
可乾隆却是比我还忙,即要着人查核江民欠款,又要免湖南临武、蓝山、二县水冲地亩额赋。还要关心漕米如何运送。就连巡幸路上,看到道路两旁,未种树之处尚多,或有种植者,亦空缺不全,或多枯乾都要一一巡问。又叮嘱。‘惟雇觅种树之人。必须先给工价。既种之后。乏人看管。易致损伤。设役巡查。徒滋扰累。许民承种柴薪。听其收管。树已成材。照价给买。’又有浙江淳安、寿昌、遂安各县,因受水灾较重,命缓征漕项。还要交待若灾民交冬之际。如有衣食更觉艰难之处,令该抚查明办理,量加赈恤。以资接济。事无巨细,必以身亲为之。
未进宫前一直以为,当皇帝的工作就是上早朝,太监出班‘有事启奏,无事卷帘退朝’,散朝后,皇帝便回到后宫,跟妃子们吃喝玩乐。这还是称职的皇帝,若是不称职的便是连早朝都免了。
进了宫以后才知道,要想做个好君主,必当事必躬亲。
刚到避暑山庄,就有金川捷报,乾隆因瞻对之战庆复一直报喜不报忧,对他的话不复全信,告诫庆复,勿以小小取胜,而沾沾自喜,大兵压境,未尝不畏威慑服。究难保其日后不复肆横。
乾隆本想把我安排在延熏山馆,跟皇后住在一处,可我怕惊扰到七阿哥,跟乾隆商议想住到‘梨花伴月’,乾隆初时不肯,说‘梨花伴月’初春时万树梨花盛开,就像满山落了大雪,那时候才美,这会儿有什么好的?
我道:“这会儿虽无梨花,但臣妾喜欢这里清静,梨香满室,院内又有清池、假山、石桥。正是读书、赏月的好去处。”
恳求了大半日,乾隆才勉强应允。
夜晚安置物品时,春桃道:“主子,这里四面环山,是过于清静了。”
我笑道:“这里离松鹤斋远,除了早晚给太后、皇后请安,其余时间如何吃,如何玩,都由着我们性子来。想吃肉可以烤肉,热了、乏了,还可以去清池里泡泡。这样的好去处,哪里去找?”
春桃微微笑了笑:“主子心机单纯,唯吃和玩是人生第一大事也。”
乾隆次日宴请蒙古大臣。
天刚擦黑,他带着李玉信步而来,后面的小太监手里捧着食盒,乾隆笑道:“你尝尝今年的肉比上年如何?”
我笑道:“还未行围就有鹿肉吃了,真好?要是再有几块生肉就更好了。”
乾隆笑道:“要生肉。难道你想茹毛饮血?”乾隆扫了一眼院里已支起的炉子,及旁边两口袋木炭,叹了一口气:“难怪你带的东西比旁人都多,从家里带炉子,木炭。给你拉车的马都是千里马,也不怕把它们累垮了,烤肉,最好的炭是果木炭,这里梨木甚多,还巴巴从宫里带炭。”
我笑道:“果木炭虽好,但是烧炭甚是麻烦。臣妾不但备了炉子,炭,连辣椒面、孜盐面也备了许多,还有临行前请太医用十几种中草药配制了淹料,一路上还拣了多半筐蘑菇,等明儿有肉了,臣妾烤了与皇上尝尝,比比蒙古人的烤肉哪个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