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威严,令江沉阁不敢作声,只是一个劲地任泪水泛滥成灾,而舅妈的慈爱,则赋予行动中,她一边轻声细语哄着,一边把江沉阁搀扶起来。
张守仪丝毫没有动气,一副宽厚温婉的模样,用包月饼的丝帕帮江沉阁擦着眼泪,悄声说:“你放心,寄娘会来的。我知道寄娘是不会骗人的,她说来就一定会来。”
师母连忙说:“对对对,守仪说得对,你娘是最重信用的人,我们不急,再等会,说不定就快要来了。”
孔孝安摇了摇头,用戒尺点点了江沉阁的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着气说:“读书人,要戒心浮气躁,要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怕没有出息,也得压得住粗气,否则枉自为人。”
师母白了孔孝安一眼,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大道理呀!小孩子嘛,等长大了就懂啦!你赶紧想个法子,怎么送守仪回家才是。”
孔孝安再一次叹了口气,说:“我有什么办法?日本鬼子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我还有什么办法?这些煞胚恶名昭着,谁敢出去冒险?对了,沉沉啊,你娘也应该知道,现如今鬼子来了,今天不来接你也是情有可原。”
师母似乎非要先生拿出一个主意不可,追着问道:“你倒是赶紧想个法子呀!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张守仪看了看江沉阁,转而对师母说道:“既然不能开门,我今天就不走了。”随即把目光移到江沉阁身上,“沉哥哥,我们也别让先生和师母担心,我们继续念诗吧!”
师母的眉毛闻言一扬,微笑着夸赞道:“还是守仪稳得住,沉沉啊,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连女孩子都不如!守仪说得对,我们管东洋鬼子干什么,你们读书要紧。”
孔孝安领头走向内间学堂,边说:“既来之则安之,东洋鬼子最恶最坏,难不成还不让我教书啦?我们不去招惹这些煞胚就是了,沉沉听话,进来念书吧!”
师母则跟着劝道:“沉沉,听舅舅的话,你们进去念诗,我站在这里等你娘。我们看看风声再说,等会想个法子,守仪是肯定要送回去的,否则谁都不放心。”
江沉阁点点头,斜眼偷偷看了看张守仪,说:“等会我送小仪回去。我等会从后门走,走小路绕过去,我认识的。”
师母赞许地拍了拍江沉阁的头,说:“这才像个男孩子!赶紧的,念诗去吧。”
江沉阁答应了,转身走向学堂,张守仪跟上,咬了一口月饼,边嚼边递给他,边说:“很香很酥的,吃一口嘛!”
江沉阁吃了一口,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对不起,我是想我娘了。”
张守仪说:“我知道!我不会笑你的!东洋人来了,我们谁都害怕,寄娘不来接你的话,今天就跟我回家吧,我们一起过中秋节吃月饼,一起赏月背诗,我们比一比,谁背的诗多就服谁,阿好啊!”
江沉阁想了想说:“我不跟你回去,我把你送到门口就回来。”
张守仪讶异地问:“干什么?”
江沉阁说:“我娘说了,要我跟你保持距离,我们不能太要好。”
“为什么?”
“我娘说,你是千金小姐,我家是包租户,高攀不起,所以要我离你远点。”
“要多远啊?”
江沉阁用手比划着,说:“就这么远吧!”
张守仪格格而笑道:“你骗我,寄娘对我挺好的,肯定不会这样说的。”
江沉阁忽然说道:“你娘做的月饼真的很甜哦!再让我吃一口。”
孔孝安看着两小无猜的孩子,交头接耳,浑不在意外族入侵的离殇,一起吃着半块月饼,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样的滋味,既有国破山河在的同仇敌忾,也有难以逾越世俗的门第观念,隐约噎在心头,苦于说不出口。
于是,孔孝安干脆端起了先生的架势,为只剩两个学生的私塾,开坛讲起课来。重新上课,孔孝安却没有讲诗书,而是讲历史,讲留亭镇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