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单行线上行走的人,上线的撤离,意味着失去了上级领导的信任。
卓立男抢上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孔立强,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就当是一场考验,组织会来联系我们的。”
孔立强挣扎着,无力地坐上椅子,没有任何表情,垂头懊丧地说:“我理解!没有人能够从特高课活着出来。我完好无损地回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你别说气话,这是组织纪律,我们都懂。你应该理解组织的决定,更应该无条件地服从才是。孔立强同志,组织也安排我转移的,但是我信任你,所以我强烈要求留在你身边。组织之所以同意我留下,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你也应该走的,万一我出卖了你,你可有后路好走?”
“我没有想过后路,我早已起誓,要与你同进同退,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组织切断了我们的联系,我与死人何异?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你别说这么泄气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间会证明我们对党、对组织的忠诚。立强,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我需要你振作起来,继续为我们追求的事业坚持战斗,哪怕做了断线的风筝,也要灿烂头顶上的天空。”
“你别说了,我想静一静。”
“好吧!你休息,我来整理房间。”
“不用了,你走吧!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累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卓立男一时无语,默默地陪他站了会儿,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孔立强心力交瘁,精神萎靡不振,抬手撑住头,说:“有话别憋着,有意见就说,最好一口气都说完。”
卓立男走过来,抚摸着孔立强的后脑勺说:“我知道你委屈,可是,纪律就是纪律,你被特高课抓了去,按照惯例,我们的上级,都是要撤离转移的,那是我们没有能力抗拒的事,不如放松心态,坦然接受组织的调查。”
突然,孔立强站了起来,用极快的手法,解开衣服上的扣子,一把脱下衣衫,说:“你可以代表组织,我接受你的审查。卓立男同志,你来看看清楚,我身上的伤,有没有作假?那一条鞭痕没有血迹?”
一道道鲜红的伤痕,血迹已干,却尚没结痂,从双臂开始延伸,把前胸与后背,染成青紫带黑的缭乱杂色,倒像是野狼张开的血盆大口,在光线阴暗的室内,发出狰狞扎心的嘶吼。
卓立男一见,心一阵剧痛,心疼到泪如雨下。她噗通一声,无力地顺势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一脸的凄楚,且不忍地伸手触摸着伤痕,顿时泣不成声起来:“立强!你受苦了,先别动气,听我说。立强,我们生是党的人,死也会是党的鬼,只要问心无愧,皮肉之苦,总能有痊愈的一天。你今天遭受的罪,我们党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还你清白。还有,组织切断了我们的联系,反过来想,也算因祸得福,你正好可以安静地疗伤,等你身上的伤痊愈了,也许所有的审查也结束了。”
孔立强听后,一阵感动,悲凉地说:“你别说了。对不住,刚才我有点失态,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说话之间,卓立男站了起来,他则想穿起衣裳。
卓立男止住,说:“别急着穿,我帮你敷药。”边说边进内间取药。
孔立强随之冷静了许多,果真听了她的话,坐等卓立男取来药水,任她帮着涂抹伤痕。
卓立男问道:“疼吗?”
孔立强凄然一笑:“废话。”
“知道疼就好,说明我们都还活着。”
“心更疼!还凉,结了冰似的。”
“我们战斗在地下,受伤是难免的,谁都有心理准备。你可知道,有些不见伤口的疼,也许会疼上一辈子。”卓立男一语双关地说,本意是指她自伤的心疼难愈。
孔立强岂知卓立男心中存有姑娘名节的忧伤,自顾自地说:“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教条主义害人啊!”
卓立男知道他会错了意,然而,这样的事,怎能说得清楚、说得明白,当即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们别习惯于追究别人的错,更应该面对自己的过失。”
“我有过失?我哪儿做错了?”孔立强再一次激动起来。
“谁也不是圣人,谁都会犯错,有些错事,只是一时不察而已。”
“你话中有话嘛!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为了完成任务,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牺牲,这难道也是错吗?”
“别激动嘛!我直说吧。”
“说,我倒想听听。”
“孔立强同志,你自作主张,去民丰旅馆开房,你可知道,组织为什么不同意?”
“你说。”
“因为,你的接任者,也就是我们联络站负责人,就住在民丰旅馆。你一意孤行,不听组织指令,先斩后奏,把我们的同志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差点出大事!你自己说,这算不算错误!”
“啊!有这样的事!当真这样,那肯定是我错了,我确实犯了天大的错误。”
“现在说这些,已于事无补,你早干嘛去啦!算啦,反正都过去了,组织也只能追究你的无心过失,并没有要处理的意思。相反,这么一连串事,都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自己说,组织是不是应该立即切断我们的联系!”
孔立强思绪恍惚,一脸痛苦,以手支头,目光散乱地看着地面。
他是心苦!过了许久,才重又开口说:“我明白了!只怪我的眼光短浅,没有想到组织有这样的安排。”
“你别自责了,我也是在把藏药地址向上级汇报时知道这件事的。立强,要是我再说下去,你可能要无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