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是孔立强想多了!
上海是个江湖,江湖人知江湖事,孔立强与韩奎的关系,在上海滩的江湖上,早已不是秘密。孔立强之所以能够活着走出特高课,他是在替韩奎做生意,便是其中一大原因。寿谷夫知道,韩奎有维新政府背景,既然是韩奎罩着孔立强,因此,他不想得罪黑道人物,也不便与政府官员撕破脸,所以很快把孔立强给放了。
谷寿夫这一放人的举动,非但被韩奎看在眼里,也被上海商圈上混迹之人看在眼里,都以为孔立强还有着不便出面的强硬后台,在暗中帮助孔立强,韩奎才会把生意交给孔立强打理。
江湖人关系错综复杂,加上谁也不会直接找人询问求证,那是江湖上的规矩,孔立强恰是占了这样的空子。商人的精明,在于能够审时度势,善于分析研究,而孔立强的幸运,正在于帮派之间的哑谜猜想。
在江湖中做事,往往只需做到心中有数,谷寿夫深谙帮会之道,所以,他放孔立强便是给韩奎面子,而韩奎、沈家俊、洪生祥他们,相互间也不通信息,依靠心领神会来维护属于各自的江湖地位。
那一连串的阴差阳错,不经意地让孔立强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沈家俊来找孔立强的目的,无非就是看上了这层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十六铺码头被韩奎牢牢地控制在股掌之下,十六铺码头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既不受英法租界的管辖,日本人的势力又触及不到,名义上由维新政府统治,但维新政府看日本人的脸色行事。正因此,玄机就在这里,英法租界不敢招惹日本人,而日本人又必须给维新政府一些所谓自治的面子,维新政府却自顾不暇,也不愿担责,十六铺码头因而成为了三不管的地带,任由韩奎一手遮天,势力一日强过一日,掌控着水路进出上海的咽喉大门。
沈家俊的老宅地处法租界,沈门武馆坐落在英租界,陆路进出英法租界,均在日本人的严密监控之中,沈举被76号追杀,要逃出上海,只有水路可走,那么,沈家俊不靠韩奎帮助还能靠谁?令沈家俊难堪的却是,他的沈门武馆与韩奎的宁波帮在三年前结有梁子,却始终没有解开,自然不便直接去寻求韩奎出手相帮,因而只能来找孔立强,绕此一圈,只为拜托孔立强去找韩奎说情,恳请韩奎出手把儿子沈举送出上海。
沈家俊直说来意之后,从兜里掏出五根金条,轻轻地放在孔立强面前,说:“孔老板,这事只有您能帮我了,还请您看在老夫的薄面上,给我那不肖子一条生路。”说罢,拱手弯腰,深深一揖!
孔立强连忙推辞道:“沈馆主,您言重了!”同时把金条推到他的面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这可不敢收。”
沈家俊后退一步,却没朝大门走,而是绕过办公桌,边急促地说:“沈某拜托您了,我等您的消息。不管成不成,我都会等您的消息。我来时甩开了76号的爪牙,但这帮人鬼精得很,我是不能走大门了。”他没有给孔立强再说话的时间,一言毕,推开孔立强身后的窗门,越窗而去!
孔立强连忙“哎哎……”了几声,只见沈家俊的身影一晃,翻过窗台,连着几个纵跃,攀上邻里的屋脊,顿时消失不见。
卓立男听见孔立强的叫声,推门进来一看,问道:“人呢?”
孔立强用头朝窗外一晃:“走了!”他边说,边关上窗门。
卓立男见桌上的金条,意外之极:“他想干什么?还翻窗走,这么神秘?”
“他有苦衷的,一言难尽!”
“能跟我说吗?”
“当然!”
孔立强便把沈举犯事,沈家俊的来意,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道:“这家伙大概是怕我拒绝,所以放下黄鱼就走了。”
卓立男摇头道:“一个练武的,果然是粗人!”
“粗中有细!不可小觑!”
“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呢?”
“你的意见呢?”
“不能帮!我们的任务的潜伏,等待组织的召唤,你去干涉他的事,等于把自己处在帮会势力和汪伪特务的漩涡中。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76号的人盯上我们,可能会对我们以后的工作不利。”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
“既然我说得有道理,哪里还有但是。”
“人家是无路可走,这才想到了我,假如我见死不救,恐怕会招来记恨。与江湖人结怨,对我们将来的工作,就也有可能不利。”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有我们的纪律。我记得,曾有领导同志交代过,哪怕亲眼见到我们的同志涉险,为了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也不能冲动,不能轻易出手,这叫有大局观,更何况,沈家俊的儿子不是我们的同志,我保留意见,冷眼旁观为好。”
“我不同意你的话,不是我们的同志,我们就可以袖手旁观了吗?起码我们都是中国人。卓立男同志,我们的蛰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把日本人赶出去,是为了把同胞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孔立强与卓立男一遇到原则与组织纪律方面的问题,意见总是相左,总会发生争执。
这天,没有例外!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各自据理力争的结果是,双方再一次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