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春儿,随着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乐宁城中大大小小的茶山茶园,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特别是谷雨前的这几日,百姓们若是去城外踏春郊游,总能瞧见城外几座大茶山上,绿茵茵的茶树行间,随处都是采茶人背着茶篓专心采茶的身影。时不时,还能听到茶娘们悠扬的歌声,回荡于山涧之间。
“大家明日就能好好歇歇了,这是最后一场了。”身着鹅黄色织锦木兰裙的女子朝着面前的十余个村民说道,每个村民面前都有一筐新采摘的茶叶,都还带着清晨的鲜露珠。
“工钱明日大家去满叔那去结算就可以了,这些日子来,麻烦大家了。”女子扬起唇一笑,朝着村民们微一鞠躬。
“叶小姐说的什么话,叶小姐给我们这么高的工钱……应该我们谢叶小姐才是。”
“是啊是啊,多亏了叶小姐肯用我们。”村民们纷纷道谢。
那些大茶园都有固定的工人,若非缺人手根本不肯招外人,他们原本都是帮着杜满打理果园的,后来杜满家中缺钱卖掉了果园,他们正都发愁日后的生计呢,谁知接手了这片山的叶小姐,不仅肯用他们,还非常有耐心地教他们该怎么采茶。
“也累了半天了,大家都各自回去歇着吧。”面对村民们的感谢,落银只是淡淡地一笑,毕竟她也不是平白的帮了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老实巴交的一干村民们都面带笑意,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这时杜满才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为难。
“满叔有话要跟我说吗?”落银见他表情迟疑,便出声问道。这些日子来,看守茶园的事情都是由杜满负责的,从来没出过什么错儿,相当的尽责,前前后后帮了落银很多忙。
“小姐。是这样的……”杜满仍旧是有几分犹豫,但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原先我家中内人和孩子生了怪病,是小姐您找人给治好的……后来又不嫌弃我人蠢笨,让我帮着看园子。还帮了村民们这么多……”
“这些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落银无奈了笑了笑,问道:“满叔您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拾香也在一旁笑道:“对是满叔,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杜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后才道:“小姐,我就是想问问,您这茶已经采完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来看园子了……”
落银一愣之后,随即失笑了两声,“这茶园一年到头可都少不了人来看,满叔您日后是不是没时间过来了?”
杜满听罢忙摆着手说道:“不不不……”
他只是想着。他会不会因此失掉了这份差事而已,虽然现在家人的病在月娘的医治下已经痊愈,可日后家中的开支用度都少了。
现在得了落银这句话,他总算将心放下了。
这时又听落银那道清凌凌的声音说道:“不光如此,这茶园隔上些日子便要翻土。浇灌,还有除草,修剪等事情要做,到时候还是得麻烦村里的乡亲们。”
“不麻烦不麻烦!”杜满喜不胜收,这是好事儿,哪里会是麻烦。
他之前从未接触过茶叶一类的知识,故也不知道这些事项。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对这头年就能采摘的茶树产生任何怀疑。
而拾香则是以为这茶园落银接手前就是成熟的茶树,所以也没有半分疑惑。
新采摘来的茶青被运回了茶铺之后,落银和拾香后脚也乘坐马车回到了铺子里。
“师傅,清明前您制的那批茶已经可以拿出来了,咱们的茶铺什么时候开张啊?”刚下了马车。进了铺子大堂中,拾香就问道。
落银先前是制了一批莲心茶的。
“不急,等手上这批制完再开张。”落银说罢又交待道:“待会儿你去知会杜师傅一声儿,让他忙完了之后,去我的茶房一趟。届时你也一道儿过去。”
为了保证制茶的效率,落银拾香还有杜泽,都是一人单独一个茶房的。
“是,师傅。”拾香不疑有他的应了下来。
杜泽此刻正在茶房中烘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便随口道了句:“进来吧。”
这茶庄的后院儿,目前就他和落银、拾香还有叶六郎一家人能进,所以他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学技艺。
须臾,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杜泽刚一回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问道:“杜师傅还没忙完呢?”
见是拾香,杜泽就笑了笑,道:“就要完了,快烘好了。”
他手下所用的熏笼就是落银去年让工匠特制出来的,烘制的手法亦是落银所教授。
“怎么了?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杜泽问拾香。
“是这样的,师傅说等杜师傅这边儿忙完,让我们一同去茶房找她,应当是有事情要同咱们说。”拾香看了眼熏笼中茶叶的颜色,显然是快成了,便道:“我先去外头等会儿吧,杜师傅这边好了的话,咱们再一同过去。”
“好。”杜泽点点头,只当是落银跟要他们商议茶铺开张的事情。
然而等他和拾香去了落银那里,杜泽方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杜泽有些痴迷的望着眼前金黄色发亮的干茶,怔怔地问道:“这个可就是叶师傅去年在晋茶会上夺得魁首的那道茶,金沁玉?”
他虽然对金沁玉大有耳闻,但因为徐家去年也生产的不多,多数都流入了达官显贵之手,故他一直没有机会得见此茶。
素来听闻此茶是由叶师傅开发出来的新茶类,黄茶,茶叶通身黄亮,故他便下意识地将此茶当做了金沁玉。
落银只笑不答,转而朝着同样看痴了过去的拾香问道:“拾香,你看这茶可是金沁玉?”
她制金沁玉的时候从来没有躲过拾香,所以若说她是这个时空里最了解金沁玉的人,那么拾香便是第二个了。
当然,只怕现如今徐家和凤家也已然开始将金沁玉的工艺发扬光大了。
拾香上前从茶荷里取了几片赶叶,约莫过了一刻,就疑惑地低语道:“这茶,像是金沁玉……可又不像是金沁玉……好像,比金沁玉的外形更好看些,颜色更亮……”
“难道这茶是叶师傅改良后的金沁玉吗?”杜泽忙地问道,但凡是制茶制到了他这种地步的人,对制茶都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感情。
“并非,这是一种新茶,跟金沁玉一样,都属于黄茶类,乃是四日之前我动手所制。”落银含笑说道:“我给它取名叫做黄金翎。”
“黄金翎!?好名字……”杜泽沉浸在了莫大的震惊之中,这茶叶就犹如黄色的羽毛一般,黄金翎这名字取得好……
可随即,他就察觉到了落银方才那番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东家是说这茶制于四日前?!”
“师傅您说这茶是四日前您炒制的那一锅啊!”
拾香几乎是跟杜泽同一时间里惊异的问了出来,经常制茶的人不难发现,现在这眼前的干茶,明显是还未经过存放的,应该是刚制成的茶。
可落银却说,这茶四日前就制了!
“这茶的工序比金沁玉复杂的多,而且工序费时极久,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是需要三四日的时间方能制成。”落银解答着他们心中的疑惑。
杜泽和拾香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制茶需要三四天?这个时间可是闻所未闻……这么久的时间,茶叶真的不会被闷坏吗?
“这茶的发酵就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少一点儿都不行。”落银指了指茶荷里的黄金翎,也就是现代改称的君山银针,说道:“我们现在手上所有的茶青,都制成这种茶。”
“可是师傅……这两日采摘了差不多近两百斤茶青,您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
“我何时说我一个人来制了,你们两个莫不是打算在一旁闲着,看着我一个人通宵达旦不成?”落银笑望着拾香和杜泽。
二人闻听俱是一愣,拾香没有杜泽想的那么多,她脑子素来直,当即就问道:“可是师傅……我和杜师傅根本不懂这黄金翎的制茶工序啊!”
金沁玉落银是教过她怎么制,可是金沁玉的制茶时间跟一般绿茶差不多,黄金翎却需要好几倍的时辰,显然工序是完全不同的。
“……”杜泽却是猜到了落银的意思,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当初落银执意要将炒茶的技艺教给他和拾香的时候,他就横竖都想不通,他深知这道炒茶技艺的影响力有多大,大到足以更改整个茶业的进度。
可是,她却那样毫不在意地,无偿的要教给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果然,接下来正如杜泽所预料的那般,就听落银说道:“我打算把这道茶的制作工艺教给你们两个,其实不难,你们都是制茶师,对这方面很敏感,可以很快上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