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咱们铺子里原先没有半年春的吧?”
“啊?”拾香闻言即刻抬起了头来。
下一刻,撞见落银眼角的笑意,立马就反应了过来,红透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傅您说那半年春啊……是昨个儿下午我同杜大哥出去买回来的……”
后堂有不少种茶叶用以待客,自然不会全是叶记的黄茶,平素都是杜泽和拾香负责采买。一来图来吃着新鲜,二来也顺带关注一番近来茶市的变化。
“今日这半年春泡的不够火候。”落银又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拾香越发的支吾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看落银,手指紧紧的绞着衣角。
落银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师傅……!”拾香羞的不得了。
“你未嫁他亦未娶,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拾香对曾平康的心思,其实在很久前便存下来了,只是依照今日的形势来看,落银才瞧出来,这丫头是认真非常的。
“师傅您别拿我打趣了。”拾香将头垂的越发的低,“我哪里配得上曾公子……”
在一旁喜欢着,就够了。
至于这种喜欢能得到回报,说句实在的,她想也没敢想过。
“曾家可不是注重门第的人。”
拾香点了点头,表情却还是没有变化。她是认定自己配不上曾平康——
落银瞧了她一眼,也没有再多说,毕竟现在说这个实在太过遥远,她只不过是想提醒这个傻丫头一二,其余的,皆要看缘分了。
拾香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一路。
待师徒二人回到叶宅的时候,却从肖肖口中得知了一个出人意表的消息。
卢清芙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这消息你从何处听来的?该不会是谣传吧——”落银觉得实在太不可信。
“不会!今个儿吃罢午食,我上街采买东西的时候听人说的。说这消息是大理寺放出来的,绝不会错!”肖肖一脸的肯定。
大理寺放出来的消息,那就真的不会有错了……
可落银却觉得处处都是不对劲。
卢清芙会是这种轻易自杀的人吗?
记得昨日在睿郡王府的时候,她一副自得的模样。认定自己可以从这件事情里脱身,根本没有半分轻生的迹象。
“还说是昨个半夜里自缢的,今日一早狱卒发现的时候人早没气儿了……”肖肖将听来的消息尽数说给落银听。
她对卢清芙自然没有什么同情的,若非她蓄意陷害,自家小姐也不会受了那么多的冤屈。
要她说,就这样死了,倒是便宜卢清芙了。
“那她一死,这案子是不是也不必再审了?”拾香下意识的问道。
“人都死了,想审也审不了。”落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卢清芙一死,更是坐实了罪名。再加上那些证据,大理寺自然会按照罪犯畏罪自尽来处理。
换而言之,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了。在外界众人都怀着满心的好奇,等着看安亲王府会怎么做的时候。就这样突然的落幕了。
落银心底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这一切正是安亲王府的对策?
她眉心突突的跳了几下,转回身朝门外走去,边道:“我出去一趟,若是我二娘回头问起,就说我看我爹去了。”
肖肖和拾香自是应下,目送着落银走了出去,二人互看一眼。都是不解。
落银确实也是真的去了睿郡王府。
只是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去看叶六郎,而是去找荣寅。
荣寅刚从外头回来,前脚刚迈进王府里,后脚就听下人来禀,说是叶姑娘来了,人正在花厅等候。
荣寅听罢。衣服也来不及去换一身,便径直去了花厅。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刚一踏进厅门,荣寅就问道。
落银一抬头,见他身上的衣束就知道他是刚从军营里头回来。
“我听说卢清芙在牢中自缢了。”落银直截了当的道出了心底的疑惑,“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不像表面来的那么简单。”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所以才会跑来找荣寅。
她都听说了,荣寅想必更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她想听一听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为什么觉得不对劲?”荣寅在她身侧落座,不答反问。
“因为……”落银顿了顿,还是说道:“她自己也清楚,有卢安淼在,她并非是死路一条。”
甚至可以说,卢安淼绝对有能力将她毫发无损的救出去。
“你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吗——”荣寅又问道。
“因果报应,做错事得到应有的惩罚,自然是极好,极公平的……”落银对自尽的卢清芙并不怀有任何的同情,可是她不懂卢清芙为何要自尽。
因为对陈甫志的死有了愧疚?
还是因为对荣寅斩钉截铁的态度感到无望?
从那日的卢清芙来看,她已然偏执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这些原因远远无法致使她产生轻生的念头。
“既然是你喜欢的结果,那就不要想太多了。”荣寅吃了口半温的清茶之后,对她说道。
落银对他的态度十分的不满意,心里不由地涌现出了一种俩人根本说不到一起去的挫败感。
好似只有她一个人这么不安心,胡思乱想一样。而他根本没有发现丝毫的不对劲。
“我是怀疑卢清芙乃是假死,这一切都是卢安淼预谋好的把戏!”
“哈哈……”荣寅忽然一改淡然无感的表情,仰起头来笑了两声。
“笑什么笑!”落银本就心烦意乱,被他这么一笑,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是你自个儿明明心里头有想法,还不同我说,到头来却怪我跟你左右言他,真是好没道理。”荣寅笑着摇头叹气。
“你故意的!”落银气的瞪眼。
就知道他不可能觉察不出不对劲来,合着是有意逗她!
荣寅见她如此,又忍不住一阵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这套——”落银送了他一记白眼。
“见你这么紧张,逗一逗你罢了。”荣寅将笑意忍下,遂又说道:“起初我也认为卢清芙乃是诈死。”
“那后来呢?”落银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查过了。
“后来我让人去暗查过了,死的人的确是卢清芙无疑。”荣寅说着,看向了落银,又继续道:“而且卢安淼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
由此可见,此事的确不会是安亲王府搞的鬼。
死的人真的是卢清芙……?
落银心中震惊连连。
莫不是卢清芙真的是禁不住内心的愧疚折磨,精神反复之下选择了自尽?
毕竟那日见她的精神状态,的确十分的敏感脆弱,稍一碰触到那一根线,整个人就会不受情绪控制。
“别想太多了,卢清芙已死,事情就算过去了。”荣寅伸手揽住她的肩。
落银点点头。
她没看到的是,荣寅嘴角带着安抚的笑意却是在渐渐的散去。
卢清芙一死,向来记仇小气的卢安淼会不会将这笔账算到落银的头上去,这其中的概率,荣寅心中有数。
他不能拿落银冒险,纵然只有一丝一毫被卢安淼仇恨上的机率,他也绝不能拿落银来冒险。
现如今,对于他来说,落银的安危就是他的一切。
经此一事,会不会将卢安淼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消磨干净,他不太能确定。但是他清楚的是……自己不想再等下去了。
※ ※ ※ ※ ※ ※
安亲王府里,气氛沉寂的可怕。
安亲王妃哭了整整一日,眼泪都已经哭干了,此刻正坐在卧房中的软榻上,神色怔怔双目空洞无比,在房中烛火的映照下,如同一具木偶。
外间,卢安淼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和丫鬟。
不多时,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单看面容,年纪应在二十五六岁左右,一张较寻常男子相比显得过于白净的脸庞,算不得俊朗,却是十分清逸。
这正是安亲王妃所出的嫡长子,卢清芙的亲生哥哥,卢清锋。
“父王。”他朝着座上的卢安淼行礼。
卢安淼“嗯”了一声之后,就问道:“事情处理妥当了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显而易见,卢清芙的死对卢安淼的打击亦是不小。
纵然他同孩子们平素算不得亲近,一直严苛而暴戾,可如同周婆子所言,亲生的骨肉,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妹妹的尸身已经换回来了。”卢清锋口气悲痛无比,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再等半日,就能将人救出来了……清芙怎么这么傻!”
本以为是大理寺那帮人严刑逼供,但卢清芙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痕,的确是自缢而亡。
“明日下葬。”卢安淼对卢清芙的死,不愿意再去多作抱憾。
卢清锋却越想越难过。
看了一眼长子的模样,他冷哼了一声训斥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苦着张脸又有何用!好好想想该怎么为你妹妹报仇才是紧要——”
卢清锋向来惧怕卢安淼的威严,当即将脸上的悲色隐去,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