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着凉。”月娘将手收回来,说道。
“那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
月娘的神色平淡的很,摇头道:“也不是。”
纪海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便有些急了,将身子坐正了问道:“那我是怎么了?”
“是……”月娘刻意顿了顿,而后终于是忍不住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口气肯定地说道:“你这是害喜!”
“害喜……”纪海点点头,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害喜!?害喜……你是说,我,我这是在害喜!”
月娘被她这副反应逗的笑个不停。
待笑够了这阵子劲儿,才嗔怪道:“亏你还日日为了此事愁眉苦脸,却粗心到连自己的信期都记不得?看这脉象,少说也有两个半月了。”
“我,我只当是吃药吃的有些不准时了……哪里,哪里敢往这方面想!”纪海高兴的是快要哭了,激动的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
谁都不知道她想这个孩子想到什么程度了!
在大街上,茶楼里,看到人家抱孩子的,恨不得要抢过来才好!
这下好了,谢天谢地……终于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愿。
纪海这阵过于兴奋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强烈,太过不好平复。
以至于半个时辰过去,落银带着虫虫回到家中,打眼一瞧,就看出了她的异常来。
只见纪海坐在饭厅的大椅子上。谨慎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处,整体动作做作到了一个极致。而且更让落银和虫虫目瞪口呆的是……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近乎痴傻的笑容。
这是怎么了?
姐弟二人默契非常的拿疑问的眼神看向月娘。
“你们二婶她……有喜了。”月娘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就是怕再次‘刺激’到纪海。
结果还是使得纪海哈哈哈一阵的笑。
落银和虫虫也是惊喜不已。
自然,落银惊喜的是纪海终于得偿所愿,不必再时不时的跟茶楼里的女客们,隐晦的打听关于治疗不孕不育的偏方。
而虫虫高兴的原因则是在于,他终于不再是这个家里最小的那位了……
以后。他也可以摸摸弟弟或妹妹的头,摇头说:你现在还这么小。懂什么?
月娘是不知女儿跟儿子的惊喜中竟是掺杂了如此不寻常的情绪,只一脸期待的问道:“如何了?”
她问的,自然是今日国学院的考核。
落银故意卖关子没说话,只看向了虫虫。
还是让他亲口说吧。
月娘便也跟着看向虫虫。问:“过没过?”
其实,重视归重视,她心底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孩子才九岁啊……
“娘,我进了诗院!”虫虫咧开嘴笑着、大声的宣告道。
凭借自己得来的结果,这种感觉真好!
而这种感觉,正是落银想要教给他的一部分。
“进了诗院?”月娘听不大懂,仍旧不确定的问道:“那是不是说……过了?!”
虫虫重重点头,方才一路上刚压下去的喜悦,再次悉数、甚至是加倍迸发了出来。他一头扎进月娘的怀里,高兴地道:“先生说,两日之后我便可以去上课了!”
“真的过了啊!”月娘抱住扑过来的儿子。欣喜地道:“真是娘的好儿子!”
“不仅过了,还考了个第二呢。”落银笑着说道:“统共也就过了五个人而已。”
数百人仅留下了五个合格的,足见严苛的程度。
国学院总分为五院,诗院是排在最首的,其次便是书院,画院。棋院和琴院,对了。两年前还加了一项‘茶’,只是作为了每院学子的共课,每逢三日一堂,暂时未有单独分为一院。
虫虫本是依照要求做了首诗,然而落笔用的乃是落银自创的那一手现代与古代结合在一起的小楷,反倒入了书院先生的青眼,当场大为夸赞,也不理会诗院先生的一张黑脸,劝了虫虫好大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来书院上课,堂而皇之地抢起了人。
然而最终,虫虫还是选在了诗院。
因为书法之于他而言,充其量只是个爱好,他主要的兴趣还是在诗书理学上面。
这一选择,令诗院的先生喜开颜笑,书院的先生则是玻璃心碎了一整地。
说到此处考核,刚进去参加筛选的时候,还出现了个小麻烦——负责筛选的考官见虫虫年龄过小,认为是来胡闹的,死活不让参加。
好在曾通玄今日特意过来旁观考核试,老爷子上前搬出了国学院祭酒长孙愚来,才算是免除了一场麻烦。
说到曾通玄,落银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脸上的笑意,不由地就淡了许多。
今日她之所以回来晚了,便是被长孙愚和曾通玄留下来吃了茶,说了会儿话。
这吃茶的间隙,便从曾通玄的口中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曾平康,定亲了。
京中美名在外,一人顾着曾家诸多产业的曾少爷,终于是定亲了。
这几年来,曾平康对落银的心思,已经在她保持着‘纵然是老死也要等荣誉归来’的这么一副架势下,逐渐的淡却了下来,现如今顶多是朋友间的情谊。
这自然是好事,是落银乐见的。
他既是定了亲,就说明是真正的想通了。
可是……落银想到拾香那张暗藏坚毅的脸庞,不由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同她说一说?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落银有些犹豫不定。
而当晚间,拾香自茶庄回来的时候,落银才发现她的这种犹豫,实在是太过多余了。
因为,拾香已然知晓了。
兴许是太过于关注曾平康的消息,一丝一毫都不曾错过,以至于她甚至比落银早一步知道了此事。
“是我不好……师傅早前就跟我说过,要靠自己争取,可是我没用,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也不曾跟曾公子表露心迹……”拾香坐在那里,面若死灰的说道。
落银听罢,沉思了一会儿。
再开口,并未多劝,只道:“既是如此,便当断则断吧,莫要再为了没有结果的事情,虚度年华了。”
拾香没有说话,只是眉眼垂的更低了。
“你若是愿意,我便为你寻一户稳妥的好人家。”落银看着她说道。
拾香的年纪不小了,再拖不得那么久了。
好在她是叶记茶庄的一等制茶师,前前后后代表叶记茶庄赢得了不少茶业的比试,不比当年的那个小茶奴,现如今拾香这个名字,放在茶业界也是被大多数人知晓的。于此,爱慕的人也有不少,只是奈何她心里只装着曾平康这么一个,再容不得任何人。
“师傅不必替我操心了。”拾香这次反倒没哭,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在落银面前哭出来,怕她担心,只见她抬起了头来,露出一个本意想潇洒些但却显得分外凄楚的笑,道:“就同师傅您之前所说的那样,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非要倚靠男人来过活。只要能活的挺胸抬头,照样可以洒脱自在,令人敬佩——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就是!”
落银不由地愣住了。
这傻姑娘……
而且她竟也记不得何时对拾香说过这番话了。
想了想,大致是那时在徐家茶庄的时候,她认为再也等不到易城的时候,才说出了这样的话吧?
是啊,她心里有了易城,彼时纵然心知不可能再遇,却也不愿将就勉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是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勉强拾香去做呢?
“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等哪日你想通了,便和我说说。”
拾香知道落银皆是为了她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只怕这一辈子,也无法想通了……
※
两日后,虫虫穿上了国学院的学服,高高兴兴地去上了学。
今日茶庄有事要落银去处理,所以便是由车夫送他去了国学院。
一下了马车朝着院内走去,他这副小身量儿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众学子们瞩目的焦点。
“瞧,这不就是刚通过考核进了咱们诗院的神童嘛!”忽然有人伸出了手指指向虫虫。
饶是虫虫还小,却也听得出对方的口气绝非是在夸赞他,而是嘲讽。
“就是他呀……我瞧着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有人边说,边围了过来。
这一围,人便越围越多。
虫虫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被这么多态度不善,专以欺负寒门子弟为乐的少年们围着,当即就吓得不知所措。
“说话啊?那日考核,不是答题答的挺溜儿的吗听说?”
“难道是个小哑巴?哈哈哈……”
甚至有人开始拿手指戳了过来。
虫虫怕的不行,眼见快要退到墙角处,那些人还在步步紧逼,一时间,眼睛里开始蓄起了雾气。
不远处,同样第一日来上课的少年人瞧见了这一幕,不禁皱紧了眉——这些人连个孩子也欺负,当真是太过分了!
这便是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国学院的朱旭,也正是,那日在院门前同落银说话的那位。
他欲上前相拦。
走了三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