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春暖花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学堂中,阳光从窗棱子投射进来,洒在正在上课的孩子脸上,让人感到一阵微醺的睡意。
沈溪看着课本,跟着同窗一起大声朗读一段文章,慢慢地竟然打起了瞌睡。
年后这段时间,印刷作坊和药铺的生意越来越好,惠娘把银号经营得也是有声有色,虽然银号尚未开始涉及存钱放贷业务,但光是兑换银钱利润就颇丰,给城中百姓及商贾兑钱带来极大的便利。
二月里,药厂跟着开设起来,雇佣了大量伙计和女工。惠娘让韩五爷、宋小城分别担任掌柜和工头,就连曾经茶肆的女伙计絮莲也跟着宋小城到了府城,在药厂专门负责管理女工这一块。
“……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
先生冯话齐面北而坐,他突然伸手示意学生们停止诵读,然后摇头晃脑吟了首诗,在一片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你们要做学问,同时也要学习诗词歌赋,这些都是文人所必备的素质。今天为师就教你们诗词韵律。”
冯话齐先让所有学生都把方向转到面向他,随即把刚才吟的诗写到纸上,让学生们相互传阅。
毕竟这时代没有黑板,先生要教授学问主要靠纸笔,不过这其中也有侧重点,主要是给中年龄段的学生看,蒙学的孩童就不说了,听了也是懵懵懂懂,而那些准备参加童生试的学生,前几年就已经接触诗词方面的知识,现在不过是温故知新。
传阅结束。冯话齐突然道:“现在,你们所有人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一遍,看看是否认真审读。”
这下可难住大多数学生,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诗,刚才传阅更是敷衍了事,光是扫几眼,怎么可能把全诗默写下来?
沈溪没精打采的,到底是首再普通不过的古诗,他没必要把自己肚子里所有学问都藏起来,当即提起笔。在纸上很快把这首杜甫的《小寒食舟中作》默写好。
冯话齐让学生把名字署上,统一交到他手里。冯话齐逐一看过后,脸色很难看:“让你们仔细品读这首诗,你们竟然如此敷衍,去年清明踏青时,为师不是曾教过你们一遍?你们读《五经》的,怎连读《大学》的都不如?”
最后一句话似有所指,许多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冯话齐的分班原则中。是没有一年级、二年级又或者是小班、中班、大班这些概念的,他按照学生学的什么来划分层次,四书五经,最小的学《论语》。之上是《孟子》、《中庸》、《大学》,再学集注,年龄再大些的开始学《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等全部学完。差不多就该考科举了。
至于历史、地理、人文,一概从《四书》、《五经》上涉猎,《四书》和《五经》中没有的。只能自己找书看。这年头要做学问,非常不易,知识面通常都很窄,许多时候都得自己找门路自学,普通家庭的孩子想接触《唐诗三百首》这样的读物,非常困难。
冯话齐慢慢消气了,他拿出一张纸,点头赞许:“读《大学》的沈溪,默写无错,字迹工整,再接再厉。”
一时间很多人目光落在沈溪身上,他们对于沈溪能得到冯话齐的赞赏颇为嫉妒。
冯话齐治学严谨,轻易不会去贬损哪个学生或者是表扬哪个学生,不轻易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同时也不会让学生骄傲自满。
沈溪入学半年,除了第一天被冯话齐单独考核时受到表扬外,之后就再未有过如此“殊荣”。
之后,冯话齐开始教授高年龄段的学生一些诗词平仄韵律,中、低年龄段的则被要求把冯话齐刚才写的那首诗在心中默背记熟。
沈溪穷极无聊正犯困,坐在他前面的同学转过身来:“喂,你这呆子,真够厉害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沈溪在读《大学》的这些学生里算是年龄最小的,按照同龄人一起玩的原则,沈溪属于“高不成低不就”,比他年龄大的不欢迎他,而同年龄的才刚蒙学,举止都极为幼稚,沈溪不愿与之为伍。
加上沈溪刚进学塾不到半年,自己也不怎么喜欢玩,课前或者是午饭前后,一个人找个地方发发呆时间就过去了,这样一来,不知什么时候沈溪在同学中落了个“呆子”的外号。
“这……好像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吧?”
沈溪苦笑着说了一句,前面那个同学比他大两岁,名叫李郁,父辈中有人中了进士,目前在云南那边做官,属于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正因为如此,李郁平日从不把沈溪放在眼里,骨子里带着一股高傲,对于商贾出身的沈溪不屑一顾。
李郁笑道:“以你的年龄,算是不错了!哦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叫了别的同学放学后一起去,你呢?”
“我不去。”
沈溪回答得很干脆。李郁这些士绅子弟,最喜欢捉弄同学,沈溪才没那么笨跟这些同窗出去,指不定被带到什么鬼地方呢。
李郁悻悻然,正要发火,恰好这时冯话齐走了过来,虽然临窗的位置比较安全,但若是被发现上课不认真,少不得挨先生戒尺,李郁不得不把头调了回去。
下午放学,李郁带人把沈溪围住了,但却不是来找茬打架的,只是缠着沈溪要他跟他们走。
“喂,我要急着回家,没时间跟你们玩。”沈溪知道自己的小身板打不过这些人,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李郁道:“呆子,等下要带你去个好地方,知道吗,那儿经常有小丫头洗澡。光着屁股到处跑,咱过去把她们衣服偷走,看她们着急的样子,多有趣?哈哈哈……”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班人是准备到城郊闹春汛的河流捉弄人,汀州府城周边汀江小的支流众多,春暖花开后,山上积雪融化,各条河流水量增多,沿河总有妇女洗衣服,或者孩童玩耍。
但若说三月里就有人下河洗澡。沈溪是不信的。
捉弄小女孩的事也就小男生才喜欢做,他们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觉得欺负小姑娘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喂,呆子,你去不去?”
李郁最后恶狠狠地威胁,“你去了,以后我们玩的时候叫上你,要是你不去的话,别说我们欺负你啊。”
李郁举起胳膊。好像在显摆他的体格有多壮实。
但其实家庭遗传的缘故,李郁根本就是读书人弱不经风的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跟以练武为志向的王陵之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娘让我放学后早些回家。”沈溪低下头道。
“你这呆子。原来还没长大,赶紧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李郁不再管沈溪,匆忙跟几个同学往城郊方向去了。
沈溪无奈摇头,如果他是一个称职的好学生。应该这时候去通知先生,这几个学生跑去正在发春汛的河流,很容易出意外。
想了想。沈溪决定不多嘴为宜。告状的话,出发点是好的,但会让先生和同学觉得他有心机,这跟他之前制定的在学堂里中庸安分的计划不符。
回到药铺,依然一片忙碌景象,进进出出的客人把房子塞得满满的。沈溪随便逛了一圈,却见一个衣着光鲜但略带风尘的年轻公子哥,正立在谢韵儿为人诊治病情而隔着的屏风前,苦口婆心说着什么。
“……谢家妹子,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你说我大老远从京城过来,容易吗?如果你愿意,你我就此双宿双栖,不问天下事,岂非美事一桩?不说话我可当你答应了,我要掀屏风了啊……”
沈溪见情形不对,正要上前阻止,却听一向温婉贤淑的谢韵儿高喝一声:“滚!”
这一声娇喝把正在屏风外等着看病的人们吓了一大跳。
公子哥愣了愣,脸上多有无奈,继续啰嗦:“谢家妹子,我对你真没变心。是我父亲,他逼我退婚的,我虽然竭力劝说但无济于事,这不是我特意来找你了吗……”
沈溪大概听出是怎么个意思了,原来眼前便是退了谢韵儿的婚事,让谢家上下无颜在京城立足的那位。
这毕竟属于谢韵儿的私事,沈溪知道得不是很详细,但也理解谢韵儿心中之痛,就算这公子哥再怎么解释,怕也无济于事。
“小郎,快过来,没看你谢姨正烦呢?”周氏从柜台后走出来,把沈溪拉过去,眼睛却盯着屏风那边看。
沈溪故作不解:“娘,怎么回事?”
“小孩子家家打听那么多干嘛?人家的家事,咱别理会,到后院做功课去!”
沈溪应了,背着书包往后面走,等把功课做完想出去看看那人走了没,惠娘也得到消息从商会那边赶了回来。
“姐姐,怎么回事?是韵儿妹妹以前的……”惠娘回到药铺,先把周氏叫到后院,试探着问道。
“嗯。”周氏点头。
惠娘叹息:“本来还说过段时间,为韵儿妹妹张罗一门婚事,到底她年岁不小,该嫁人了。可这事一闹……真不知道来人是怎么想的,当初把谢家的婚事退了,现在还逼上门来,这不是诚心让韵儿妹妹难做人吗?”
沈溪笑了笑,道:“姨,那人好像是背着家里过来的,想跟谢家姐姐私奔,不是要正正经经迎娶谢家姐姐过门。”
周氏骂道:“混小子,年纪轻轻就知道私奔?记住了,你谢姨的事不许你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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