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来必败,甚至会全军覆没的战事,因为沈溪的出现而发生惊天逆转。
刘大夏亲率数千兵马,对一万余失魂落魄的鞑靼骑兵展开追击,一路上交手不断,战斗持续了一整夜。
今夜虽然有月光,但鞑靼人各部族人马彼此没有协同照应,在进攻时他们可以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拼命,但撤退时,彼此都不搭理,就算是眼见有其他部落的人被围困,也不会停下逃亡的步伐上前帮忙解围。
这是一伙临时拼凑在一起的“盗贼”,可同富贵而不可同患难,甚至心底里还期望同伴遭殃,这样待同伙失去部族武装,回头就可以将其部落吞并,牛羊草场唾手可得。
至于榆溪河南岸,沈溪这边终于安静下来,接下来除了收拾满地尸体外,还要救治伤病员,至于送牛车过河那压根儿不用想……就算牛车过得去,但慢腾腾地连步兵都追不上,更别说是去追击鞑靼骑兵了。
年轻侍卫身上的箭矢仍旧留在伤口处,要治疗这种外伤,必须要等回城,此人满头大汗,牙关紧咬,看得出忍得很辛苦。
沈溪暗自感佩,这种人有一身好身手和报国志向,为人坦诚、忠诚,可惜没有施展能力的机会。可惜到现在为止,沈溪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大人是否该派人回去通禀,让城中派出援军?”年轻侍卫依然不忘提醒沈溪。
沈溪轻叹:“兄台不用担心,这些事刘尚书比我们想得更加周到,他能派出援军援救我们,定会想到派兵去城中报信。”
“大人所言极是。”那年轻侍卫对沈溪又多了几分敬佩。
夜深了,北岸战事仍旧在持续。
凌晨时分,榆林卫那边派出大批官兵北上搭建浮桥,朱晖获悉刘大夏如今正在组织反攻,若什么事都不做,不但功劳分不着,还要被降罪。
沈溪心想:“这会儿那位宝国公大人应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吧?他现在该担心怎么跟刘大夏和朝廷交待了……”
“护送伤员回城,本官要亲自镇守河岸,防止鞑靼人卷土重来。”面对朱晖下达的让沈溪撤兵回城的调令,沈溪选择了拒不接受……开玩笑吧,我刚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让我回城,这是准备抢夺战功?
从榆林城赶来的参将李俊威胁道:“大人,这是公爷的命令!”
沈溪怒不可遏:“我管你是公爷还是母爷,这河岸,现在我说了算!”
李俊本想跟沈溪耍横,但却没多少底气,现在刘大夏已经知道领兵的是沈溪,他就算把沈溪硬架回去,也解释不了榆林城为何不派兵援救。
一直到天亮时分,河上的浮桥才搭好,先是有零散兵丁过河,这些人一到南岸,就被人给控制了。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们刚从前线撤回来的,整整厮杀了一夜啊……”
“你们是从前线撤回来的,那为何不见旁人?先捆住,查明情况后军法处置!”
虽然暂时没法确定哪些是前线撤回的勇士,哪些是逃兵,反正来一个捉一个,事后总会查明真相。直到大批队伍回来,情况才好转,那些个逃兵混在喜笑颜开士气高昂的队伍里过了榆溪河,看着正等待军法处置的同伴,心里胆怯不已。
沈溪打了个哈欠,第一天进榆林城他就睡得不好,昨天到今天又经过一宿折腾,此时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沈大人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玉娘在旁边提醒。
沈溪点了点头,进到马车里,还没等他躺下,玉娘放心不下,又掀开车帘进来查看情况。
沈溪苦笑着问道:“昨日我躲在牛车下,玉娘不会看不起我吧?”
玉娘笑了起来,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道:“沈大人解我三军将士于危难,是大明功臣,奴家心中只有敬佩,岂敢有其他想法?”
“尽管知道玉娘你这番话是恭维,不过听着还是让人感觉挺舒服的。”沈溪说完躺下来,几乎是闭眼就睡,正当他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马车摇晃得厉害,赶紧起身,掀开车帘一看,赶车的正是玉娘,听到后面有动静正回头看着他。
“大人继续休息便是,这是在回榆林城的途中。”玉娘解释道,“榆溪战事已经顺利结束,这会儿刘尚书正组织撤兵。这场战事,我大明大获全胜。”
沈溪心想,大获全胜其实也损失惨重,不过跟蒙元打仗,能二换一都是赚的,大明别的没有,人口有的是。
制约鞑靼人发展的在于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游牧民族对于上天依赖性太大,资源短缺,医疗卫生落后,人口怎么都发展不起来。
但人家能存活下来成年的,绝对都是精英。
老天爷已经把鞑靼人中的老弱病残给淘汰了,大明所要应对的,其实仅仅是鞑靼人中的佼佼者。
在返回榆林城的途中,沈溪继续睡觉,等他睡醒,马车已经停在延绥巡抚衙门大门外,延绥巡抚、保国公朱晖亲自迎接出来,甚至主动上前搀扶沈溪下车。
“沈大人可真是陛下派来的福将,先助我延绥镇取得一场大捷,又助刘尚书在对鞑靼人的战事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朱晖满脸都是恭维之色。
沈溪瞅了他一眼,什么一来就助你取得大捷,我进城那天的胜仗跟城里有半文钱的关系?
要不是你们,那场仗还打不起来呢!
“刘尚书人呢?”沈溪问道。
“刘尚书正在返程的路上,他让本爵照顾好沈大人您,让您进去好好休息,只等论功请赏就是。”
朱晖执礼甚恭,一点儿都没有摆公爵的架子。
沈溪对于论功请赏不怎么关心,他只是想知道这场战事到底以怎样的结果告终,大明这场战事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睡了一路,沈溪不太困了,狼吞虎咽吃了些东西,正要回房休息一下,朱晖派人送了大明宝钞和银子过来,加起来足足有五六百两,说是“犒赏”,但沈溪知道这根本就是贿赂,或者说是封口费。
沈溪道:“替本官谢过保国公的好意,不过这些东西我可不能收下!”
沈溪不打算跟朱晖乘一条船,因为这保国公实在没可取之处,无论是头脑、背景、人脉,都远不及外戚张氏兄弟。
“沈大人,三军将士正在返程途中,此战斩获颇丰。”宋书进到里面,脸上带着惊喜,“听说首级都是一车一车的……”
这年头,首级是论功请赏的唯一标准。
多说无益,你想说自己有多大的功劳,把首级点一点就知道了,虽然点验首级有一套严格的标准,但因为鞑靼人男的跟女的基本一个样,有时候拿鞑靼女人和边疆普通百姓首级冒充鞑靼士兵首级的事时有发生。
沈溪道:“想那么多干嘛,该你我的战功,怎么都少不了。”
宋书点头应是,嘿嘿笑道:“沈大人,您看……侯爷派你我前来办差,谁知道却取得这么大的战功,我准备写封信回去……这封信该如何写才好?”
这会儿的宋书,已经不是来榆林路上那个时不时耀武扬威专门扯后腿的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战功和升迁全在沈溪身上,眼下让他在沈溪和寿宁侯二者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沈溪。
“回头我来为你起草吧。”沈溪道。
“好好,那劳烦沈大人了。”
到了下午,刘大夏终于班师回到榆林卫,沈溪作为大功臣,与朱晖一道前往城北门外迎接。
刘大夏骑着高头大马,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耀武扬威一次了……看看,你马文升所平不过是哈密,我这次痛击的可是鞑靼人。
见到沈溪和朱晖一左一右肩并肩出来,刘大夏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等看清楚之后才摇头苦笑,心中已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晖不出城往援,沈溪执意前往,实在拗不过的情况下让沈溪带了几百人装点门面。原本以为这一去有去无回,没想沈溪立下大功,这下朱晖终于不敢再不把沈溪当回事了。
“属下见过总督大人。”朱晖的确懂得人情世故,这会儿在刘大夏面前他不再自称“本爵”,而是称属下,毕竟他现在担任延绥巡抚的职务,按照道理说,暂时节制三边的三边总督刘大夏是他上司,如此尊称并无不可。
刘大夏见到朱晖,就算心中不满也得下马行礼,怎么说对方也是堂堂的国公爷,不可轻慢。
“保国公何必客气?”说完,刘大夏看向沈溪,他对沈溪昨天的表现非常满意。
简单见礼之后,朱晖又把他的豪华马车搬了出来,道:“刘尚书一路出征,劳苦功高,请您乘坐属下的马车进城。”
沈溪本以为刘大夏会推辞,没想到这位三边总督居然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朱晖本想跟着一起上车,刘大夏却把头伸出帘子,招招手道:“沈谕德,你与老朽同行。”
朱晖愣住了,随即他瞪了沈溪一眼,却没说什么,讪讪地立在一边作出个“请”的手势。
沈溪上了车,朱晖心中无比郁闷,目送马车进城去了,这才坐上小一号的马车。
马车里,刘大夏笑眯眯地看着沈溪:“沈溪,玉娘已将你力挽狂澜的事情全数告诉我了,老朽这次算是欠了你一条命啊!”
沈溪连忙道:“刘尚书言重了,学生不过是做了一件该做之事。”
刘大夏叹道:“可就是这些似乎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就算知道应该做也不会主动去做。你这次为我大明建功立业,我定会跟陛下为你请功,你不用多理会保国公此等勋臣贵胄,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是。”
沈溪对此非常赞同,要不是为了边关安稳,他真不想理会朱晖等酒囊饭袋。
“你暂且休息几日,看这情况鞑靼人打了败仗,回去整顿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好在眼下三边会暂时安宁一段时日,朝廷后续也会派出援军,这次我们自己的损失也很大啊!”刘大夏道,“若你希望留在边关,我会跟陛下请示,允你留下……”
沈溪赶紧道:“学生年轻,资历浅薄,还是希望能回京城好好打磨一下。”
刘大夏笑道:“你倒是个敢说敢做之人……听说你昨天都躲到牛车下面去了?”
沈溪心里暗骂玉娘,你还真什么都说啊。
“却也无妨。”刘大夏捻须一笑,道,“你的优势,在于胆魄和智计,而不是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换作是我,也会跟你做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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