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塔子岭左侧的山坡上已经布满了一座座、一排排新坟,几乎遍布整座山岭,指战员们和瑶族汉子们还在继续挖掘着坟坑。
邹家全和王小虎庄严地站立在山坡下注视着满山的坟头,李俊杰、伍阳秋和指战员们却持枪肃立在通往山寨的道路两旁,几乎被炸毁的山寨之中『妇』女们的啼哭声阵阵传来,使战士们不由得流下了悲痛的泪水。
一团长匆匆跑上山来小声地:“师长、政委,四十一军赶到了。”
邹家全轻轻地:“知道了,去阵地上守望吧。”
“是!”一团长转身离去……
“立正,敬礼!”雄厚的口令声响起,战士们和瑶族汉子们四人一组抬着用被子包裹的烈士遗体缓缓地走出山寨,沿着战士们列队的道路走来……
邹家全和王小虎立正敬礼,瞧着一名名烈士从跟前经过,这是最后一批即将安葬的烈士,,随着一具具遗体放入坟茔,两人的热泪如泉水般涌出。
此次阻击战独立师共牺牲两千一百四十三人,重伤员八百一十九人,轻伤者无数,原本近万人的部队在解放新化县城时就牺牲四百多人,后又在莲花岭三面阻击战中阵亡六百多人,两战后有近千名伤员留在后方治疗,虽然随后一千多名游击队员补充到了队伍中,但经过塔子岭之战,部队目前的人数只剩下了六千来人,而且在这次战斗中有六十一名瑶族汉子牺牲,惨重的伤亡使这两名年轻的高级指挥员充满无限的哀伤。
这支由三兄弟亲手创立、以湘中优秀子弟为主的地方武装力量,在四年的敌后游击战中与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军队周旋在山岭之中,用一次次战斗给予了敌人沉重的打击,为家乡的解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可就在这短短的十五天时间里,三场阻击战却牺牲了三千多名优秀的中华儿女,这巨大的阵亡数字让两人的心在滴血、在抽搐,唯有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意志崩溃。
这时,四十一军两名中年指挥员率领大批战士挥汗如雨地跑来,瞧着这伤感而又悲壮的情景,忙挥手让战士们停下了脚步,全体立正肃立在山坡下。
大家心中对这支英雄的部队充满着敬意,虽然他们奉命提前到达,却没想到独立师会在与敌人三个军的对抗中取得完美的胜利,如果不是眼见为实和烈士们的英魂作证,谁能相信这里在几个小时前曾经发生过肉体与钢铁的对抗,惨烈的战斗是如此的悲壮。
指战员心中同时也非常的明白,如果不是独立师提前抢占塔子岭,一旦国民党军在此实施阻击,后果将无法预计,我军要想突破防线进军广西,付出的代价绝对会血流成河。还独立师的忘我牺牲,不仅为进军广西抢得了时间,更是奠定了胜利的根本。
当志德、周庆元、陆继财、阿武、寨主和团干部们抬着志强、谢文、小彭、老段的遗体走来,走在最后面的是黄医生、秀兰、春儿和三名女护士抬着的黄夫人遗体,『妇』女们低哭着跟随在后……
邹家全和王小虎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心头承受的悲痛达到了极致,对烈士的追思填满了脑海。
志强是红军烈士的弟弟,十七岁就参加游击队出生入死,立下了不朽的战功;
谢文也只有十七岁,刚刚参加解放军才一天,却为了与敌人抢时间和化解瑶族同胞的仇怨,他毫不犹豫地用牺牲个人的代价换取胜利的保障;
老段、小彭、黄夫人都是多年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地下党员,三人先后在完成自己的秘密使命后又奉命加入部队,为湘中游击纵队的创立和新中国的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的满腔热血。
当兄弟俩注视着老段四人的遗体放入坟茔、黄医生亲手抱着夫人的遗体放进坟茔时,无比的悲哀让两人再也撑不往了,“扑腾”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指战员们、寨主、阿武和瑶族同胞们也一齐跪了下去,哭声顿时响彻在塔子岭上空……
四十一军的军长、政委流着泪拔出手枪齐声吼道:“四十一军听令,向独立师的烈士们和活着的英雄们鸣枪致敬!”
“叭叭叭!”
震撼的枪声响彻大地、回『荡』在天际,枪声为烈士们送行、枪声向英雄们致敬。
残阳如血的落日云霞似乎也在招引着烈士们的英灵,用最后的霞光化做千万道金灿灿的光芒照耀着塔子岭主峰,然后又如同生命在一瞬间远去般消失,落下了最壮丽的一幕。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一日早晨,阳光普照大地,独立师和四十一军的战士们、瑶族民众从山岭上扛回木头修复被战火摧毁的山寨,一栋栋崭新的木板屋架已经立在“塔子岭”的山坡上,整座瑶寨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烈士陵园,一个个用松柏树枝做成的花圈摆放在一座座烈士们的坟头,一块块用木板制作的墓碑上写着烈士的姓名,如同一排排整队即将出征的队列。
黄医生默默而又悲伤地呆坐在妻子的坟头前,眼睛里含着热泪却坚强地没有掉下。
邹家全和春儿、王小虎和秀兰来到黄医生跟前,兄弟俩瞅着烈士墓伤感地长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地:“黄医生,嫂子的在天之灵在望着你,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心痛的。”
“黄医生,你已经在这坐了一夜,如果再不休息身体会垮的,这样也会让我们对不起嫂子。秀兰、春儿,扶黄医生回山寨休息。”
秀兰和春儿扶起黄医生,三人默默地向山寨走去……
邹家全和王小虎走到一旁瞧着在阵地上守望的战士们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昨天还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今日却是如此的宁静,这安宁的背后是无数烈士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换来的,做为生存者来说永远都没法忘却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邹家全说:“小虎哥,我真想带着部队马上离开这里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可又想永远留在这里陪着这些牺牲了的烈士。”
王小虎说:“是啊,从参加红军起倒在我们身边的烈士已经无法用数字来计算了,多少熟悉的面容仿佛停留在昨日,但我们只能把昨天的事当做历史,今天仍然必须去面对新的挑战,不然就对不起长眠在地下的战友们。”
“家全,自从孝长哥走后,我的心到平静了很多,过去我们三兄弟生怕有谁遭到不测,多少次的生离死别都常常让对方心灵不安。”
“现在终于实现了我们为之奋斗的理想,也就想通了不论是兄弟而是战友,他们付出的是生命,我们付出的热血,目标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后人留下永远的和平和安宁,让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不再受到外来者的侵略和欺凌,不再受国民党腐败『政府』的压迫和欺诈,建立一个人人平等和强大的新中国。”
邹家全说:“小虎哥,看来你比我想的远,我往往对牺牲的战友总有一种内疚感,红军时期总认为要是我能多消灭一个敌人,这个战友就不会牺牲。”
“八路军时期又认为如果自己能冲在前面多消灭几个鬼子,身边的战友就不会离我而去。这几年回到家乡从事敌后游击战,每当家乡的热血兄弟倒下时,我同样会以为是自己指挥不当造成的,特别是哥哥的牺牲让我无法去面对,唯有战斗才能消除我心头的痛苦。”
“但通过昨天这场残酷的战斗似乎让我明白了,倒下的都是我的兄弟,为了新中国的更加强大,我不应该再有任何的犹疑,不论是今天而是明天,活着的人就必须前赴后继去完成历史付与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这才是我活着的价值。”
“师长、政委!”李俊杰叫喊着跑来,举着两封电报兴奋地:“这是刚收到的电报,阳秋哥让我赶紧给你们送来。师长,让我念给你和政委听好吗?”
邹家全笑道:“念吧,瞧你高兴的样子肯定是大喜讯。”
李俊杰大声地:“新宁县委来电:独立师,八十九军昨晚返回县城后迅速对国民党警备部队和警察局实施了缴械,县委已向全县人民通告,新宁县和平解放。”
“司令员电告:‘衡宝战役’我军已取得全面胜利,西线湘中之隆回、邵阳、武冈、城步四城在昨、今两日全部解放,新宁县也和平回到人民手中,宝庆城守敌虽拼死顽抗,但我军明日将发起最后的总攻。”
“同时,根据战争形势的发展,指挥部已命令四十一军做为先头部队立即进军广西,并命令所有经过‘塔子岭’的部队都必须向牺牲的烈士们鸣枪致敬,向英勇善战的独立师战友们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至于你师下一步的行动,指挥部的命令是就地休整,不得再违令行事,否则开除邹、王两人军籍,永不再用。师长、政委,我念完了。”
邹家全苦笑道:“小虎哥,司令员来真的了。俊杰,回去告诉伍阳秋,给司令员回电:遵令执行!给新宁县委回电:向八十九军起义部队表达祝贺。”
“是!”李俊杰向山寨跑去……
王小虎说:“四十一军做为先头部队进军广西,我们去送送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