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亲人们和乡亲们将老人安葬在屋后的山上,邹家全他们又一起祭拜了同样葬在后山的叔公和刘爷爷。
随后,大家又来到烈士陵园,祭拜伍师父夫『妇』和宋三,邹家全站在岳父母的合葬墓前,回忆着老人与自己相识的一幕幕,当年如果没有岳父的帮助,地下游击队不可能在资江的险滩上夺得敌人的大批军火,自己也不可能娶上春儿这样漂亮和勇敢的媳『妇』。解放后这位“资江第一舵”又重新为新中国的人民『政府』掌舵,率领船队奔波在千里资江,可却牺牲在了国民党特务的手中。
王小虎却搂抱着宋长兴的肩膀站在宋三的墓碑前寄托哀思,向这位地下游击队出生入死的交通员,解放后担任镇长的老大哥表达深深的敬意。
最后,大家又祭拜了哥哥曾孝长和嫂子胡碧云、及潘大江和所有的烈士,并久久地不愿离去。
李俊杰却拉着阿武在曾孝长墓碑前跪下,哭泣道:“曾师长,我和阿武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俩,但我俩在此乞求你们这些烈士的英灵,保佑志德哥、继财哥、以及所有的伤员平安回来,我俩给你们叩头了。”他和阿武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
老陈和大婶、二婶、宋三媳『妇』、以及邹家全和王小虎、黄医生、曾孝勇、秀兰、伍阳秋、春儿、彩云、再加上王坚和邹毅、潘桃三个小家伙、以及乡亲们都流下了泪水。
宋长兴当即要求同叔叔们走,但邹家全和王小虎以他是独子、及要照顾母亲为由,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因为俩人都不敢面对家乡父老,更不敢再让家乡的子弟去自己的部队。
第三天上午,邹家全和伍阳秋、春儿回家整理了一下父母的遗物,然后把家里的一切交给陈书记处理,连县城都没去,便匆匆地返回了天龙山。
下午,邹家全和王小虎他们带着两个小家伙,向送行的老陈、大婶、二婶、小英母女和赶来的干部群众敬礼告别,因为部队刚刚从朝鲜回国,上级是否有新的命令,很多的事情等待着重新安排,他们必须尽快回到部队。
当乘车离去时,邹家会他们流着泪望着家乡熟悉的山水,心中充满了别离的伤感和忧愁,更是心头永远的牵挂,何时能再次归来,他们谁也不知道。
10月25日上午,新化县资江码头,王志德身穿没有领章和帽徽的解放军军装,背着一个背包和一只军用挎包从一条船上下来,挥手向船工们道别后走上码头,然后站在码头上深情地注视着古朴的青石板大街和街道两旁一栋栋木板房,一家家商铺门前,人们欢笑着进进出出,体现出城镇的繁荣和人民的幸福。他深吸一口家乡甜美的空气,沿着大街向前走去,当来到堂姐夫潘大江家的杂货铺前,他瞧着在店铺内忙碌着收拾的堂姐小英,兴奋地走进去叫道:“小英姐!”
王小英一愣,顿时扑上来抱着堂弟哭呼道:“志德,你回来了,我妈和二婶想死你了。快让我看看,你伤在哪,好了没有?”
王志德笑道:“小英姐,我的伤全好了。现在我退伍了,今天刚回来,得赶紧去县委报到,等会我们一起回家。”
王小英激动地:“好好好,不,我先回家,我得先回家告诉我妈和二婶。”她说着就冲了出去,一眨眼就跑远了……
王志德哭笑不得地只好把店铺的门板装上,锁上店门才继续沿着大街向前走去,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站在了一栋气派、古朴的三层木板楼前,这里曾经是清『政府』和民国『政府』的衙门,现在的大门口却挂着“新化县人民『政府』”的大牌子。
老陈和三名汉子匆匆地从王志德身旁走进楼内,但他似乎有着某种感觉地回头瞧了王志德一眼,心头一愣,顿时停下脚步冲身边的三人说道:“你们先去写一下工作总结,下午我们再开会谈论。”
“好!”三名汉子离去。
老陈转身瞅着一身军装的王志德,犹豫不决地:“你是、志德?”
王志德立正敬礼道:“陈书记好,我是王志德。”
“志德,你真的是志德。”老陈惊喜地扑上来,双手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肩膀,欢喜得叫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王志德笑道:“陈书记,四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认识我。”
老陈开心地:“你们独立师的人都是英雄,何况你这位警卫营的营长,更是英雄中的英雄,别说四年没见,就是十年、二十年不见,只要看到你,我保证照样能认出来。只是你……”
“我退伍了。”王志德从挎包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尊敬地递给老陈说:“陈书记,这是我的退伍证明。”
老陈从信封中抽出一封信函看了一下后说:“走,去我办公室。”他拉着王志德走上三楼,推开一间办公室把王志德按在一张破沙发上坐下,提起热水瓶倒了一杯水。
王志德赶忙起身接过水杯道:“谢谢!”
“坐、坐!”老陈也在一旁坐下,关切地:“你的伤怎么样了,听说你受的可是重伤?”
王志德说:“好了,只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听医生说我的肝、肺、胃都被子弹击穿,背上的排骨也打断了两根,先后动了五次手术,才保住了这条命。”
老陈惊讶地:“五次手术,我的妈呀,你还真是死里逃生。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王志德解开衣服,胸膛上三道长长的手术疤痕和五处圆圆的伤疤触目惊心,他平淡地:“前面只有三道手术疤痕,背后还有两道。”
老陈含着热泪说:“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快扣上衣服。”
王志德扣上衣服道:“是啊,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老陈举着手上的信函问道:“你的伤真的好了吗,可这份退伍证明也恰恰说明,你的伤恐怕没有完全康复吧,不然你绝对不会离开部队,是不是?”
王志德不好意思地:“我的伤确实没有完全康复,只不过也只是有点后遗症,不能长时间的费力和奔跑,所以已经不适应继续回部队工作,只能退伍。”
老陈点点头,又问道:“只是你的退伍证明,怎么是军委驻武汉志愿军联系处开的?”
王志德说:“是这样的,我听沈阳的医生说,我从前线送回国后,在野战医院动了手术后一直昏『迷』不醒,然后送到沈阳又动了三次手术才抢救了过来,后来因伤员太多,我们这些已经基本上脱离了生命危险的重伤员,就被分散送往全国的大医院进行后续治疗,我就被送到了武汉,本来我九月初就要求归队,但医生说我还没完全康复,除了继续疗养外,而且已经不适应部队的工作。后来军委志愿军联系处的首长找我谈话,一是让我继续疗养,二是根据军委的命令,象我这样的伤残军人,只能就地退伍回乡,何况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独立师的情况,所以我只能接受组织上的安排。可我在疗养院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多次请求才得到医生和首长的批准,这个月十五号才给我办好退伍手续,并从汉口直接搭乘回新化的货船回来,刚刚才到达码头。”
老陈叹息道:“唉,你要是能早回来二十天就好了,你们独立师在十月一日已经奉命从朝鲜回国,六号的时候,家全、小虎、孝勇、秀兰、春儿、阳秋他们匆忙回到了新化……”
“什么?”王志德激动地起身道:“他们回来了?”
老陈也起身道:“别激动,他们是专程回来探望病重的母亲和祭奠因公牺牲的伍师父夫『妇』和因病去世的叔公和李爷爷,他们回来的那天,曾老夫人安详地走了。”
王志德惊异地:“什么,婶婶和叔公、李爷爷、伍师父和伍婶婶他们都去世了?”
陈书记忧伤地:“老人们的相继离世,让邹师长他们深感悲痛,但我也看出来了,邹师长和王政委心里更有着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因为从你们地下游击队创建以来,到独立师从朝鲜回国,我们新化籍先后加入这支部队的一千多名干部战士,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也只有他们家那几个人了,所以他们心里有着一种不敢面对家乡父老的悲怆,同时也非常牵挂着你们这些重伤员,可他们刚刚回国,一下子又无法打听到你们的消息,特别是你和一个叫陆继财的人伤势最重,李俊杰和阿武一说到你们俩就哭。”
王志德吃惊地:“陆继财也受了重伤?”
老陈说:“志德,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中国『共产』党带领劳苦大众抛头颅、洒热血,是千千万万牺牲的烈士和我们这些坚强的革命者,用生命和不屈的信念换来了今天的和平与幸福,就让我们继续发扬这种精神,为老百姓踏踏实实做点事,不辜负烈士们的期望和人民的期盼,为社会主义新中国奉献一生吧。说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志德坚定地:“我服从组织上的需要和安排,只要能继续为党和人民工作,干什么我都愿意。”
老陈点头道:“好,现在的农村土地改革正需要你这样有着革命精神和意志的党员干部,带领乡亲们走上真正的幸福生活,我会在县委会议上提议你回天龙山乡担任乡长,但基层工作很辛苦,你身体吃得消吗?”
王志德犹豫地:“陈书记,我身体到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是在游击队和部队里才学会认字和写字,这几个月来本想给家里写封信,可一直不敢写,一是自己也没能认识多少字,二是怕家里担心。如果让我担任乡长,文化水平太低,会不会影响工作?”
老陈笑道:“你能在游击队和部队里学会认字和写字,这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很多的乡干部开始时都是文盲,这三年我们派出很多有文化的青年人去乡下担任了基层干部、兼文化教员,大家的学习热情都很大,我相信你也一定能边工作、边学习,胜任乡长的工作的。”
王志德说:“那好,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老陈开心地:“工作虽然重要,但个人的事也要安排好,我听你母亲和大婶说,三年前你曾经回家结婚,却因为女孩子只有十四岁,你小子连亲都不接了,说让人家等你两年再回来结婚,现在三年多过去了,女孩子还在等着你,这次既然回来了,就赶紧把媳『妇』娶回家,别辜负了姑娘的真心诚意,快回家吧,你妈和大婶都在盼望着呢。”
王志德羞笑着立正道:“是!”
老陈笑道:“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王志德告别老陈,出了县城后沿着新修的公路大步向前,家乡熟悉的山山水水,让他心情舒畅,当他远远地看到黄茅岭时,一大群人也出现在了前方,他看到了母亲和大婶的身影,激动得快速向着亲人们奔去,但刚奔跑了一会,他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了脚步,脸『色』苍白地弯着腰直喘气,重伤后留下的后遗症让他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费体力的奔跑。
二婶和大婶、及抱着小桃子的王小英和大批的乡亲们围了上来,二婶心疼地流着泪为他拍着背,并担忧地:“孩子,你没事吧?”
大婶关切地:“志德,你是不是伤还没好?”
王志德缓过劲后,直起腰笑道:“妈、大婶、乡亲们,我没事,伤已经好了。”
“快、快回家。”二婶和大婶左右搀扶着儿子,在小英和乡亲们的簇拥下回到了家中,他的归来让大婶和二婶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生活又充满希望。
王志德却关切地询问着邹家全和王小虎他们回来的情况,从母亲和大婶的述说中,他感受到了邹家全和王小虎他们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对家乡子弟过多的牺牲,有着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的自责和痛楚,可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战争是残酷的,子弹又不认人,活着的人谁不是九死一生,看来得尽快将自己回乡的事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以为自己也牺牲,否则的话会让他们内疚一生,还不敢再回家乡。
下午,王志德在母亲和大婶、堂姐的陪伴下,去山上祭拜一年内去世的曾婶婶和曾叔公、及刘爷爷,然后让母亲他们回家,自己独自来到了烈士陵园,站在曾孝长夫『妇』的墓碑前眺望着一座座烈士们的坟茔,回忆着曾经经历的每一场战斗,生与死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但因伤被迫离开部队却是自己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