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荔浓把水晶皂的配方‘无私奉献’给胜利公社的消息,如被风吹的柳絮,瞬间被传遍了石河村的每个角落。
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六岁的小屁孩,无人不知。
有人不解,有人唏嘘,有人无奈,有人同情,更多人骂骂咧咧。虽然抢的是安荔浓的配方,但在大家看来,这是石河村的财产。
安荔浓会制黄皂,胜利公社要抢。
安荔浓试验出了水晶皂,公社还要抢。
麻蛋的。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玩意。
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在村口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撸高衣袖去帮安荔浓讨要公道。
“呸。没脸没皮的小瘪三也不这样,按住一个小姑娘薅羊毛,祖宗脸面都丢光了。这样作孽,也不怕生孩子没P眼。”
“生儿子没唧唧。”
“抢了我们的黄皂,现在又来抢水晶皂。脸皮比鱼塘的淤泥还要厚。”
“还领导呢。真不要脸。”
“哎。谁让人是领导呢。连村长都没有办法,我们一把老骨头能干什么?”
这话没错。
人家是领导,而且人家也说的明白,这是为了公社发展,为了社会进步,为了更多人更好的生活。
如果是为了领导个人,他们还能闹腾一番,但人家是大公无私的为民为国。
他们能做什么?
说领导不对?
这是思想觉悟不高,是要被改造的。
所以,再气愤,也只能背后骂人,连当面抗议都不敢,也不能。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见过也经历过不少不平事,都明白,有些道理说是不通的。
嘴硬?
人家拳头更硬。
拳头硬?
人家权更大。
所以,知道安荔浓被欺负了,他们气愤,但能做的也不多,更不要提帮忙了。
“明天我不上工,去教我家亲戚做水晶皂。”
“我也去。”说着,声音小三分,“我家表舅的表姐的亲家在清河镇,过年学了黄皂......”说着,又看一眼四周,声音又低了四分,“拿到附近镇的黑市卖,卖了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无根手指头。
“啊。这么多?抵得上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不少人竖起耳朵,蠢蠢欲动。
“谁说不是呢。我那亲戚舍不得孩子下乡,年纪轻轻就把工作让给了孩子。没有工作就没有钱,当家都少了几分底气。哎,谁家都不容易。他们在镇上,没钱过得还不如我们乡下呢。自从在我家学了做皂,他们就偷偷卖皂,生意很好,赚了不少。因为是从我家学去的,前几天还给我们家送来三斤大肥肉感谢呢。”
“他们也有胆量,敢去黑市。”
大家都想赚钱,但不敢去黑市。
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都是被生活逼的。”
“听说那黑市......”
话题渐渐从水晶皂转移到黑市。
虽然很羡慕别人在黑市赚钱,但石河村人谨慎惯了,是不敢也不会靠近的。他们宁愿苦些累些穷些,也不愿意冒险。
虽然黑市赚钱,但那是拿命在拼。
没有被逼上梁山,没有人愿意落草为寇。
现在的生活容易贫穷艰难,但也还没有到不铤而走险就活不下去的地步。虽说人为财死,但真让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去赚钱,愿意的人也不多。
村里人都在为安荔浓抱不平,觉得她亏大了。‘奉献’了那么值钱的东西,却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
公社的领导也是抠门,什么奖励也没有。连买颗糖哄孩子都不愿意,一心想薅人家的羊毛,却只进不出一毛不拔。
谁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糟心?
经过安荔浓的事,谁家有什么好东西都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知道后来要求他们‘伟大无私,奉献自己,受益别人’。
好东西就要藏起来。
不少人偷偷建议安荔浓,以后再有好东西就藏着掖着,不要便宜了别人。
安荔浓每次都笑着回答,“我不想便宜别人,但我想帮助村里人。”
村里人都说安荔浓和杨雪晴不同,杨雪晴看不起泥腿子,但安荔浓却事事想着大家,是真心把石河村人当自己人,当亲人。
很多老长辈看安荔浓的眼神柔和三分,甚至让安老太不要总找茬欺负安荔浓。气得安老太想要骂人,但想到安荔浓最近被人抢了配方,小小孩子被欺负惨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哼哼。安老太咬咬牙忍了下来。
安荔浓没有理会别人的同情或者怜悯的目光,该学习学习,该玩耍玩耍,该设计小玩具设计小玩具,忙着呢。
安九爷看到安荔浓高高兴兴的和小屁孩在晒谷场跳格子,冷哼一声,“蠢。”
被人抢了一次又一次,不是蠢是什么?
安荔浓立刻回怼,“我这是大智若愚。”
小孩子的游戏有很多,安荔浓最喜欢的是跳绳和跳格子。至于其他的弹泥丸子或者抛小石子,她都拒之千里,因为伤手。
她可不想年纪小小就有一双又粗又糙的手。像白莲花和安溪,因为要帮家里干活,小小年纪一双手就带老茧了。
其实,安荔浓的手也不漂亮,也是糙糙的。毕竟,在京市的时候,她也是要干很多很多活的,洗衣做饭样样不能推的。
但是,自从来了石河村后,安荔浓就有意识的保养起来。再加上安国邦宠女儿,外面的活不需要安荔浓,家里的活计安国邦也揽起大部分,其他的被商周分担了。
说一句,安荔浓是全村最娇的小孩也不为过。
多少女孩子看她的目光带着羡慕妒忌恨?
不用干活,还能上学,这简直比很多人家的男孩子还要娇宠。
别的女孩子在忙忙碌碌的时候,安荔浓和村里的男娃子一起,在晒谷场跳格子。想想就能知道村里的女娃子有多羡慕了。
安九爷随意的坐在旁边,看着一群小屁孩跳格子,其中安荔浓跳得最好。
橘黄色的阳光洒落在晒谷场,映衬着孩子们灿烂的笑容。随着孩子的跳动,阳光也在跳跃,似梦似幻,让安顺看不真切。
安顺看向斜挂在西边的太阳,这应该就是希望吧。希望是没有日出、日落之分的。虽然他说安荔浓蠢,但也赞同安荔浓的做法。
在能力不足的时候,越是计较越是失去。
弱小是原罪。
因为当你弱小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失去,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愤怒,更没有人在意你的得失。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当古不变的生存规则。
被吃了,只能痛恨自己不够强大,埋怨别人太过强势是没有用的。
安顺没想到安荔浓小小年纪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安荔浓对酿酒的兴趣不大。
一群小屁孩跟着安九爷学酿酒,傻蛋最有天赋,商周最努力,安荔浓最随意。至于其他的小屁孩?很努力,但也属于那种再努力也不会有太大成果的中庸。
如果不是有傻蛋这样一个好苗子在,安九爷还真的提不起兴趣教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酿酒,更没有耐性回到一千万个为什么。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麻烦。
想想当初他跟着师父学酿酒,什么都不能问,问了师父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回答,回答就是‘自己学’。
跟在师父身边一年又一年,能学到多少全靠自己,是否努力是否机灵是否耐心......但现在的小屁孩学东西总喜欢问过不停,不解释清楚,他们还不罢休。
一把年纪了,还要累身累心,还是自找的。
“九爷爷,你不用守在代收点吗?”安荔浓擦擦额头上的汗,冲着随意躺在晒谷场外的斜坡上的安九爷招招手,“有人要买东西找不到你怎么办?”
“找不到就不买呗。”安九爷毫不在意,悠闲的晒着太阳。
事实上,一个月下来也没有一个人在代销点买东西。
代销点有什么?油盐酱醋茶,但比公社供销社得要贵一分两分。
一分钱能买几颗糖了,谁愿意浪费?
家里没有盐了?
要么找邻居借一小把,要么就干脆不放盐了。
一天两天不吃盐也不会死人的,所以省一省吧。
安顺的代销点更多是为了方便他拿工分。
至于能赚多少?这是不可能的。
代销点,收购比供销社便宜,卖出却又比供销社贵,谁愿意当冤大头?宁愿花大半天走到供销社,也不愿意在代销点购卖或者买。
安顺也随意,爱买不买。
有时候,他心情不好,干吹就关了代销点的们睡懒觉或者晒太阳。
安荔浓表示羡慕,她就想当一条这样的咸鱼。但现实不允许,因为当咸鱼也是需要资本的,最起码要买的起盐巴,否则最后成为的可能是一条没滋没味的鱼干。
安荔浓也想通了,既然暂时当不了咸鱼,那就当一条能畅游大海的鲲。
安九爷撩起眼皮,瞥一眼脸颊通红带着汗珠的安荔浓,脸颊上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还是个孩子。
想着,安九爷觉得要提点她几句,“一味地示弱,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人,总有轻软怕硬的本能。”
安九爷悠闲的闭目养神,“既然有人不想做人,那就不做吧。”安九爷用最悠然的姿态,说着最狠的话。
如果是以前的他......
算了,不想了。
过去,已经很遥远了。
如果不是实在太喜欢安荔浓的聪明,他也不会提点。
“攻其不备,攻其弱点。”
是人就会有缺点弱点。
‘思想觉悟不高’是一句很好用的话,最适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明知道正面刚不行,那就找准对方的弱点,然后一击即中。
安荔浓瞬间就明白安九爷想要说什么,“谢谢九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