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佑佑小声说:“哪有睡他,不要讲这么歧义的话嘻嘻嘻……”
左佑佑补了一句:“华夏书林这种单位,仿佛还在农耕时代,什么offer啦,入职培训啦,新人见面会啦,统统都没有。我一进来就一堆事情,又出差又外勤的,大家平时都管他叫老大,我忙起来也就喊顺口了。”
荀盈哀怨道:“你只是垂涎他的美色,你对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
左佑佑本来也只是口嗨。她咳了一声,僵硬地转移话题:“所以你什么时候采访陈威?在什么平台上播出?”
“明天。”荀盈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在我们刊物的新媒体平台上直播,明天我发直播间给你。”
两个人约定好,挂了电话。左佑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盯着天花板看。
一点点睡意经过这轮折腾,消失个无影无踪。
明天,一定要不露痕迹地问到老大的名字。左佑佑心想。
她有些犯愁。
入职这么久,连老大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人,会不会影响别人对自己职业水准的判断?
所以问名字一事,一定要不留痕迹、毫不经意才行。
左佑佑灵光一闪,从床上坐起身,穿着睡衣就悄悄溜出客房。
客厅里那么多老大的私人藏书,华夏书林很多知识分子平时会在自己的藏书上印私章。
她为什么不去翻一翻老大私人藏书的扉页呢?
左佑佑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
她溜进了客厅,抓了本《孙子兵法十一家校注集》下来,打开——
果然,扉页上有几枚红色的印。
左佑佑的唇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她点亮了手机的手电筒,对准了红印。
左佑佑:?
左佑佑几次转动书本,都没认出来红印上那几个字是什么字。
左佑佑绝望了。
她终于想起,老大是在华夏书林做古籍的。
他的闲章,用的是古字……
左佑佑死命地把榨干自己的脑细胞,绞尽脑汁地辨认:“这是……篆?大篆?”
“没错,是大篆。”
黑暗中,柏辛树的声音在头顶炸起。
左佑佑吓得惊叫一声,手上的书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柏辛树从楼梯上走下来,随手打开客厅的灯,瞬间光明大作。
他的视线落在了掉落地面的书上。
书掉落姿势非常端正,摊开在地上,红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柏辛树问:“你研究大篆?”
左佑佑被现场活捉,双腿颤抖,强撑着才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呃……对。学习一下篆书。”
柏辛树把书捡起来,放在桌面,指着红印说:“那你说说,你怎么辨认出来大篆的?”
左佑佑内心坍塌了。
这些人,随时考校学问,是一脉相承的优良传统吗?
左佑佑说:“呃……因为不是小篆。”
这话听起来像废话,其实不然。
大篆是个统称。
秦始皇统一中国,大搞“书同文”,进行规范后叫秦篆,史称“小篆”。
小篆之前,一般称为大篆,包括甲骨文、金文、侯马盟书、战国简牍帛书等。大篆里面,比较有名的,是“石鼓文”,也就是刻在石头上的字。
柏辛树点了点头,随手倒了杯水给她:“那你看,我这个印,具体是?”
左佑佑触碰到了知识的盲区。
柏辛树提示:“你应该很熟悉。我们正在做的。”
左佑佑灵光一闪,盲猜:“殷周金文。”
简单来说,就是秦代以前的篆书,刻在金属器皿上的。也正是简行舟和夏博士在做的工作。
柏辛树指着红印说:“辨认一下这几个字。”
左佑佑内心狂喜。
老大的名字,这不就来了么!
她赶紧发挥了人生中最真诚演技——本色出演,羞愧地说:
“认……认不出来。”
柏辛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红印:“这个字是‘鈢’。其他三个字是我的名字。”
左佑佑:“?”
红印一共四个字,你就说了一个?
你的名字是什么?
念出来啊!
你倒是念啊!
左佑佑恳切地说:“能解释一下吗。”
柏辛树说:“‘鈢’,玺,就是‘印’的意思。在秦以前的远古时期,多为私人使用,象征诚信。意思就是我的私印。”
很好。
你的名字呢?
左佑佑还想再悄悄试探一下,柏辛树已经伸手把书拿过来看。
柏辛树猜不到左佑佑那么多心思。
这个住处是柏辛树拿来赶项目用的,在他看来,左佑佑半夜坐在这里,必然是因为工作而焦虑。
柏辛树觉得,只有公认难缠的东亚经济史项目,才能让左佑佑夜不能寐。
为了照顾左佑佑的自尊心,他主动提了出来:“东亚经济史项目确实比较难做,阅读起来有没有障碍?”
左佑佑所有的试探都变成了口舌发干。
这是从考校学问改成汇报工作了?
她垂头丧气:“……有。”
柏辛树说:“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左佑佑赶紧说:“老大,那怎么好意思!现在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找也一样的!”
她疯狂暗示,就差把“回房间休息”几个字说出来。
柏辛树善解人意地说:“工作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做的项目也归属于我的部门,本质上也是我的事情。”
左佑佑:我是假客气,你是真老实。
左佑佑:要糟。
左佑佑:卒。
柏辛树仔细观察着左佑佑的表情,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便挑了个婉转的方式:“姜世钦的论着你着手整理了没有?感觉怎么样?”
“姜世钦博士毕业以后,去美国读‘博士后’,现在在哈佛访学,你可以联系一下他,注意时差。他虽然中文不太利索,但学术功底还是不错的。”
左佑佑听到这里,倒是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整理了一些。”她沉痛地说,“姜世钦的中文确实不太利索,所以,需要一句话一句话揣摩作者的意思。”
柏辛树点拨左佑佑,“你不要上来就直接去看他每句话的意思。”
“那要怎么看?”左佑佑连忙虚心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