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穿着便装,苏木家里人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
见苏木要离开家,小蝶忙问晚上还回不回来过大年,面上满是埋怨。
苏木迟疑了片刻,说:“一定会回来的。”
这才让小蝶高兴起来。
苏木以前也不知道来西苑多少次,熟门熟路,坐了张永的车,不片刻就到了地头。
经过那夜的混乱之后,西苑也重新整治过,但大门的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瀛台已经被徐灿烧得一塌糊涂,正德皇帝就将住所搬去一个普通的宫殿里,并将弘治皇帝的灵堂设在这里,做为大行皇帝的梓宫。
据张永说,正德天子已经打算在西苑长住,不回宫了,至少不会在皇宫里面处置政务。
实际上,这也可以理解。自从弘治皇帝进西苑之后,内阁、司礼监个个部院纷纷在这里设了值房,每日都有一个部堂级的高官坐堂值守。
进得院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书办小吏们出出进进。
明帝王的政治中心至此刻已经彻底搬到西苑了。
人一多,陌生面孔也多,很多人苏木都不认识。
而其他衙门的官员们见正红得发紫的张公公竟然一脸恭敬地陪着一个青衫儒生,心中都是惊讶,忍不住纷纷打听此人究竟是谁。
可苏木这人一向低调,除了内阁辅臣和帝国政治核心圈的几个人之外,别人对他却是一无所知,又如何打听得出来。
等到了朱厚照做住的大殿,就看到为弘治皇帝致哀的灵幡在风中卷着雪花,猎猎飞扬,一想到弘治的宽厚,苏木心中忍不住一疼。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光当!”一声,有东西摔碎在地上。
然后是刘瑾惊慌的叫声:“万岁爷,万岁爷,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正德皇帝大声地咆哮:“什么弘治必先正德,按照刘阁老、谢迁和百官的说话,朕当这个皇帝是德行不足。要想继承弘治盛世,必先立心正德?好好好,好得很!朕德行是不足那又怎么样,怎么着,难不成,他们还想废掉朕另立新君不成?”
“哇!”一声,刘瑾就大哭起来:“万岁爷啊,那些乱臣贼子都该杀,怎么能这样说你老人家呢!反贼,朝廷中出反贼了!”
正德皇帝继续大叫:“这个年号,朕不接受,换,得换!”
“弘旨必先正德。”听了皇帝的话,苏木在心中咀嚼了几遍,脸色就变了:这内阁阁老和部堂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而且,以正德皇帝犯二的脾气,不跟内阁顶牛才怪。
难怪在真实的历史上,正德一登基就和内阁闹了个不可开交。到最后,以刘、谢两位阁老辞职至仕才算了结。
问题是,在真实的历史上,正德已经亲政,而现在,他才不过十五岁,朝局还掌握在三大辅臣和张皇后手头,正德说穿了也就是个摆设。如果现在同阁老们老,只怕不是好事。
进了大殿,苏木定睛看去,就见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刘瑾、王岳等太监都惊得面容苍白,跪在地上不住抹泪。
殿堂正中正停着弘治的棺椁,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正德皇帝穿着一件孝服,浮肿着双眼站在那里。
“臣苏木拜见陛下。”
“子乔……苏木,你来了。”正德一看到苏木,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三步并着两步走上来,一把将他扶起来:“快快快,快给朕想个法子,这个年号实在是太操蛋了,朕不能接受。”
苏木一笑:“陛下,也就是个年号而已,不打紧的。”这事表面上看来是年号之争,但其中的关键是群臣们根本就拿皇帝当小孩子看待,心中没有任何尊敬之意,一说话就是满口教训,这才让皇帝接受不了。
“你你你,你怎么能够说这样的话?”皇帝气得跳起来。
苏木看了张永一眼,做了个手势:“陛下,臣有些日子没来,又是一介布衣,朝廷中的事情却不是太清楚。”
“恩,朕就同你说说这事。大臣们,大臣们,完全拿朕当小孩子。先帝大行,他们就联起手来欺负朕了……”正德皇帝一脸铁青,连比带画地将这几日的自己登基后的遭遇一一听苏木说了起来。
张永和刘瑾、王岳会意,忙叫小太监们将地上收拾干净。又知道苏木和皇上有机密大事商议,都自觉地退了下去。
只刘瑾还不甘心地看了苏木一眼,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妒忌。
在苏木没有认识皇帝之前,他刘伴才是正德太子最亲近的心腹。可现在,皇帝完全将苏木当成了主心骨,一旦有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同苏子乔商量,却没有他刘瑾什么事。
说完这一席话,见四下无人,正德皇帝的眼圈又红了。
苏木听正德刚才说了这一席话,心中已是明了。有明一朝,皇帝的权势都受到了文官集团的极大限制。自太祖、成祖这两个刚强的君主以后,士大夫与天子宫治天下已是约定俗成的政治游戏规则。
双方相互制横,相互约束,这才保持了明朝政治的健康和开明。
所有,文官集团对于皇权天生就抱有一种强烈的警惕。这次以年号为契机,也算是大臣们对皇帝的一种试探。用意不言自明:先帝在时,就因为信任我们文臣,这才开一代盛世。陛下新君登基,也不用做什么,萧规曹随,谦虚谨慎就是了。
当然,这话,苏木也不可能对皇帝明说,有的事做得说不得,说了就是政治错误。
他想了想,道:“陛下,大臣们藐视天子,确实做得不对。”
正德:“对,苏木你说得是,朕却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说到这里,他狠狠地咬牙:“今日传你来,就是想让你想个法子,无论如何,得将这个场子找回来。如果连个年号都做不了主,朕以后还怎么统御天下。到时候,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还不如以前当太子时过得舒服,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滋味?”
苏木沉吟片刻:“法子却是有的。”
正德眼睛一亮,叫道:“朕就知道你是个有办法的人,快说,快说。”
苏木:“陛下不满意这个年号,简单,下一道圣旨,改元就是了。”
正德听苏木这么说,立即就怒了:“你说的什么话,改元有那么容易。到时候,即便朕下一道诏书,太后那里首先就通不过。就算太后答应,送去内阁,刘阁老直接封驳将诏书退回来,朕又有什么法子?”
这话一说完,正德皇帝愤怒地看着苏木,眼睛都气得要燃烧了。
苏木却是一笑:“是啊,到时候,阁老们直接把陛下的诏书退回来,万岁也没有任何法子。这事表面上是一个年号的问题,说穿了,却是陛下尚未亲政,手头无权。若陛下年满十六,又控制住整个政局,别说是将正德这个年号,就算是万岁你要将年号换成飞龙在天,别人也不敢说一句废话。”
正德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同他说话,就不能太正经。
果然,正德皇帝听完就扑哧一笑:“还飞龙在天呢,若朕做得了主,一定将年号改成九阴真经。不,年号只能用两个字。就改成九阴吧,不不不,不好,改成真经,真经一年,真经二年。”
苏木:“那好啊!”说着就拜了下去,故意大声道:“我真经皇帝万岁,万万岁!”
“真经,枕巾,朕怎么觉得怪怪的。”呆了片刻,正德皇帝一拳打在苏木肩膀上:“好你个苏木,这是在咯应朕呢!罢了,正德就正德吧,总比你的枕巾好。”
说完,正德皇帝就笑成了一团,感觉胸中那一口恶气也泻了。
半天,苏木严肃地说:“年号真不要紧,陛下还未亲政,只需再等一年,等亲政了,自有天子威严在,大臣们也不敢造次。陛下,就再隐忍些吧!还有,大行皇帝停灵梓宫,还未大葬,这才是最要紧的大事,切不可再生枝节。若闹起来,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不安,陛下于心何忍,天下臣民又该怎么看陛下?”
听苏木提起大行皇帝,正德泪水又落了下来:“罢,还是先办这件大事要紧,朕就忍忍吧,正德就正德。只是,朕心中怎么总觉得憋屈啊?”
消了气,正德皇帝就道:“苏木,朕已经批准了刘伴的提议,抄了龙在的家,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恶气。”
说起龙在,正德一脸的嫌恶:“这人心术不正,宁王,乱臣贼子,竟然勾结高原火中取栗。只可恼,朕没有任何证据,制不了宁王。否则,也要叫宁王和龙在如淮王和徐灿一般,跪死在雪地上。这次宁王离京回封地,朕要再找他的麻烦,却山长水远,没那么便利了!”
苏木笑笑,也不说话。蝴蝶效应已经激起巨大的风浪了,宁王因为淮王的缘故提前发动,已经引起了正德皇帝警觉,估计已经没办法如真实历史上那样造反了。
未来,已经提高了警惕的正德皇帝有的是法子修理宁王。
这大概是苏木对如今这个世界产生的最大的影响吧。
不过,能够少世间少一些战乱,却也是好的。
“对了,苏爱卿你这次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劳,你的情分,朕却是不能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