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坚今年八十五岁,已是耄耋的年纪,但依然身形笔直,没有一丝佝偻之态,也看到任何老眼昏花的迹象,头发已花白,找不到一根黑发,灯光的关系,隐隐泛着金色,他站在中央的楼梯上,手中象牙质地的拐杖,握在他手里,有种权杖之感。
管家,也就是出门迎接皛皛等人进来的男人恭敬的走上楼梯,拱起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至于说的是什么,声音太轻,离得也有些距离,楼下的一干人根本不可能听得到。
只见管家说完,杜亦坚就皱起了眉头,冷目扫了他们一眼。
想来,管家说得必定是他们的事,且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好话,还是坏话都无所谓,他们是来查案,又不是交朋友的。
“杜先生!”曹震率先向前走了一步,“我是……”
杜亦坚板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有什么话就说。”
曹震略显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我们这次来是想了解有关杜亦尘,也就是你的孪生弟弟……”
“他早就不是杜家的人了,从他二十岁离家出走开始,我们就不再有联系,我想你问错人了。”
这就是死不承认了。
曹震可不会马上打退堂鼓,“杜先生,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合作,而不是敷衍。”
“你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这句话,敷衍?”他冷笑,嘲讽道:“你还不够格。”
“你……!”曹震被噎到了,尴尬的白了脸。
“现在年轻一辈的警察可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你说你是S市公安局的人,我记得现任局长是小邓吧。”
他称邓克友叫小邓,这种称呼一般都是长辈称呼小辈用的。
曹震咬咬牙,“是!”
“他年轻的时候可比你们强多了,至少知道‘您’这个字怎么念。”
您,即尊称,也是上下级之间的一种敬语。
这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已经设定好上下级关系了。
杜亦坚自然是上,他们则是下。
景飒站在后头都有点憋不住了,嘀咕道:“死老头。”
声音不大,但杜亦坚却鬼使神差的看了过来。
眼神尖锐无比,投射过来的视线落在身上就像针扎一般,景飒忍不住抖了抖,想顶一句回去,偏偏半个字都说不出,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痛的吐了吐舌头。
这老头活脱脱的一枚老妖怪是也。
在场的人里,大概就属康熙和皛皛最镇定了。
康熙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又什么‘妖魔鬼怪’没遇到过。
他可是从小就活在一个宇宙级别的老妖魔下。
宇宙级别的老妖魔——他爹康聿是也。
所以,见怪不怪了。
皛皛没这么个老爹,但遇到过不少变态到恶魔级别的犯罪份子,眼前的老人至少还是人模人样的,她还见过专吃人的人呢,那人为了彰显自己的战绩,还将所吃之人的切牙取下,装在自己的嘴里。
满口牙都是切牙的变态,比起现在的这位老人……
呵呵,小巫见大巫。
杜亦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站在最后的康熙和皛皛。
模样过于出挑是其中一个原因,最惹眼的是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与警察完全不同的气质。
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一个普通老人一般,没有锐气,也没有剑拔弩张,非常的闲适,不像曹震和景飒,全身都在戒备,他们很放松,放松的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男人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女孩……
最初的视线相对,他就惊觉这女孩太冷静,这种冷静不符合她外表的年纪,对上他的视线时,不慌不忙,一派悠然,起初因为她很年轻,以为还是实习阶段的警察,现在看来,这个女孩如果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活到现在,他看过太多的人,是有本事,还是滥竽充数,他心里早有了底。
曹震见他完全不讲警察放在眼里,说话又是那么冲,尽管有搜查令在手,但出门的时候邓克友就吩咐过,这个老人身份不一般,查案虽然很要紧,但也不要把他当犯人一样的对待。
给他点脸面,千万别让他有倒打一把的机会。
这似乎有些不好办啊。
这样一只老狐狸,就算想设个陷阱让他跳,抚摸着会让他一眼看穿吧。
他低下头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出手,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落人话柄。
杜亦坚名声在外,弄个不好,倒打一耙倒不打紧,最紧要的是别让手里好不容易下来搜查令付诸一炬了。
“怎么,没话可说了?”
他还没开口,杜亦坚先开口了。
他拄着拐杖,缓缓而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身上的长袍应该是上好的缎子做得,被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管家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这阵势望眼过去真有三四十年代黑帮大佬的感觉。
明明是个医学世家的人,却有这样的压迫感,这是让曹震始料未及的事情。
“口渴,当然没话可说了。”
康熙突然冒出一句,打破了两方人马的僵持状态。
他双手环胸,抬起下巴瞅着杜亦坚,“杜老,刚才您说警察没礼貌,我看您是五十步笑百步。”
“哦,怎么说?”
“来者是客才是大家风范,来了这么久,我也没见您身后的这位管家问问客人想喝点什么,家教有问题,我看您趁早换人。”
他不怕错怪在杜亦坚身上,推到了下人身上。
虽然有指桑骂槐的嫌疑,但如果杜亦坚生气了,那就代表他也不过如此。
杜亦坚自然明白,回望向康熙的眼神变得莫测难明。
康熙的视线没有任何躲闪的迎了上去。
“哈哈哈……”杜亦坚笑声涌现,“看来公安局也不仅仅出写歹笋,也有好苗子,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职位?”
他以为康熙和曹震一样是警察。
“我姓康,名字我就不说了,说了您也记不住。”
“有意思,我记住你了。”杜亦坚回头,对着管家道,“老艾,还杵着干什么,上茶。”
“是!”
老艾正要退下去,康熙又叫道,“老艾,上大红袍,特级大红袍!”
老艾的嘴抽了抽,就没见过这么死不要脸的客人,他看向杜亦坚。
杜亦坚点点头,老艾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在场的人少了那么一个,僵硬的气氛也被康熙稍微化解了一番,杜亦坚走下楼梯,用拐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走,到那里说话。”
一群人早已站得腿发麻了,有个位置坐,自是好的。
曹震和景飒也不客气,直直的走了过去,但为了避免杜亦坚又拿公安局的礼貌说事,等他坐下了,他们才坐,挑了个正对着他的位置。
“杜老,还是那句话,请问……”这次故意加了个请字,他咬词特别重,“关于杜亦尘私下做人体实验的事情,您是否知道。”
这个您也是加重了音调的。
“人体实验……什么人体实验?”
景飒憋不住了,咬牙道,“移植所有器官的手术实验。”
杜亦坚一副无法理解的吃惊状态,“小姑娘,你是警察可能不知道,移植器官手术除了心肺移植可以共同外,所有器官移植……”他摇摇头,讪笑道,“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种移植完全不可能,连实验都不需要,会有这种实验就是道听途说,撇得一干二净,让景飒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老狐狸!成精的老狐狸。
景飒转头看向皛皛,纳闷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若是平时,她早就发动进攻了。
难道说连她都认为杜亦坚很难搞。
皛皛表面是安静,但内心却一直在评测杜亦坚,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自觉高人一等,且目中无人,自信过甚,却不刚愎自用,万中无一的领导气质,每走一步都已经算好了接下来十步该怎么走,有绝对的控制欲,喜怒不外露,即便再喜欢一样的东西,也不会让人知道,更准确的说,他越是喜欢一样东西,越是会将这样东西驱离自己。
因为他不能有弱点!
这是她的初步评价。
这样的人不适合正面攻击,正面只会被他反击的片寸不剩。
她看向康熙,心里微微发笑。
是不是真口渴,她不知道,但刚才康熙的举动,化解了一个危机。
若不是他插话,曹震和景飒很可能就着了杜亦坚的道了。
她低下头,习惯性的用拇指摩擦着食指。
正面攻击会让杜亦坚有防备,那么突然袭击会怎样?
“老爷,茶来了。”
老艾从门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中年妇女,看打扮应该是佣人。
茶,自然是好茶,揭盖时,香气就扑鼻而来,茶杯更是精品,色调上等的青花瓷。
这一杯茶的价值恐怕能抵上一个警察半个月的工资了。
“喝吧,别客气,你们当警察的也挺辛苦的,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他喝了一口茶,“虽然做得都是无用功的事。”
噗!
景飒听完后头一句就呛到了,咳嗽不止。
皛皛皱着眉头帮她拍背。
这丫头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用。
茶喝了,沙发也坐了,但他们可不是来开茶话会的。
曹震思索着要怎么再开口,景飒是肯定没话讲了,咳嗽还没停。
“杜老,刚才我稍微参观了一下您的这座房子,我发现在墙上挂了一副难得一见千字文。”
景飒边咳嗽,边看向皛皛,看得眼睛都发亮了。
她终于出手了,但千字文是个什么鬼?
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真当她莫名其妙的时候,杜亦坚回道,“小姑娘的眼光不错。”
“可惜有点远,也不知道写得是什么?”
“是一篇古文,说得是为医者的仁心仁术。”
他出生自医学世家,又是闻名遐迩的国手,这副字画挂在他的家,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皛皛站了起来,走到那副字画前,“糟糕,是草书,只看懂了前两句,这第四句倒是看不懂了。”
杜亦坚坐在沙发上转头,随口就将这第四句念了出来。
皛皛重复了他这句话,又问道,“那这句又是什么?”
杜亦坚皱眉,这小姑娘的举动,让她很不解,但既然她问了,他自然会说。
“哦,果然是篇好文章,不知道是杜老您自己写得,还是别人送的。”
“六十大寿时,一个学生送的,一直挂着。”
皛皛莞尔,“亏你记得那么熟。”
“我素来记性好,当医生,活着就要学到老。”
“很对!”她笑了笑,“那么不知道杜老是否知道黄家塘?”
“黄家塘?”杜亦坚抚了抚下巴,状似很认真的思索着,将茶盅放到茶几上,“没听说过。”
“怎么会,记忆里这么好的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古墓赞助修缮,必经之路就是黄家塘的村落,杜老连千字文都可以记得那么熟,黄家塘三个字,怎么会记不住。”
话落,杜亦坚脸皮子就僵住了。
他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