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葭找了很久的铜板,累了,但坚持不肯睡觉,赖在娘亲的怀里,说道:“娘亲,我想爹爹了。”
“嗯。”
“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我们是要回家呀,不过是回新的家,以前那个已经回不去了。”
“爹爹会在新家等我们吗?”
小娘子沉默了一会儿,强颜笑道:“也许吧。”
柔葭以为是肯定的回答,高兴起来,又问:“新家是什么样的?”
小娘子把大女儿也抱在怀里,“柔蒹也想听吗?”
柔蒹乖巧的点了点头。
小娘子搂着两个女儿,柔声细语的说道:“新家啊,那是一个小岛,上面开满了桃花……”
在轻声细语的讲述中,两个女儿在娘亲怀里睡着了。
有这两个宝贝,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即使现在落到逃亡的境地。
都说头胎艰难,可是大女儿柔蒹出生的很顺利,两个时辰就出来了。反倒是柔葭,整整折腾了她一天一夜。
性格也是如此,柔蒹从小就乖巧懂事,贴心的不得了。而柔葭又娇气又闹腾,让她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她轻轻刮了刮两个女儿的嫩脸。
“唉,柔蒹肯定是上辈子欠了我的债,而我欠了柔葭的债,这辈子纠缠不清了。”
正要把两个女儿放到床上去,一阵冷风吹过,油灯突然灭了,门外传来阴森可怖的嘶嘶声。
小娘子脸色大变,背着一个抱着一个,跳出后窗逃走。
后边也有埋伏,小娘子刚跳出窗子,一团黑影迎头击来。
她用剑劈中黑影,竟然是一个像皮囊一样的东西,碎裂后酸液四溅,有一部分溅到了柔葭的脸上。
柔葭和小娘子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娘子慌乱的将一道白光打到柔葭的脸上,柔葭的惨呼声停了下来,但肌肤并没有恢复正常。
一阵冷笑从黑暗中传来。
“没用的,这是我用一百只火毒蚁的酸液炼制出来的,还加持了咒怨之力,就算筑基期真人也救不了你女儿的脸。”
“冥蛇!”小娘子悲愤欲绝。
月光投下的阴影中,一个人形缓缓升起,面目开始还是模糊一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个罩在黑袍中的老妇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她没有双脚,小腿直接没在地面无数像蛇一样扭动的阴影中。
老妇人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阴森森的说道:“拜你所赐,我一直没有治愈这道伤疤,就是等着你落魄这一天。李亦珊,你现在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晋王妃,可以好好享用我的报复了。本来这毒囊是给你准备的,但好像打在你女儿脸上,更让你痛苦呢,哈哈哈——”
李亦珊一口血喷在了随身的飞剑上。
“气得吐血了吗?”冥蛇痛快的大笑。
下一刻,飞剑炸裂,幻化成漫天的桃花瓣,向着四面八方激射。
一片惨叫声响起,片刻后重归安静。
隐藏在暗中的敌人被斩杀一空,老妇人的额头也冒出鲜血,一枚花瓣穿射了进去。
她向后仰倒,死去的瞬间脸上还带着猖狂的笑意,脚下的蛇影四散而逃,钻进各个阴暗的角落。
李亦珊带着女儿匆匆逃走。
没过多久,另一群黑衣人赶到。
看到满地的尸首,领头的黑衣人怒骂:“冥蛇这个蠢货,私自行动坏了我的大事!”
嘶嘶声响起,几条蛇影窜了出来。
“冥蛇群已经缀上晋王妃,她跑不了的,我们追!”为首的黑衣人一挥手,又命令道:“留两个人把痕迹清理干净,别把山陵卫惹来。”
“是!”
黑衣人应声而去。
李亦珊带着两个女儿跑了很久,斩杀冥蛇的那一击消耗了太多灵力,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背后的嘶嘶声始终没有断绝,就像附骨之蛆一样。
那是冥蛇,暗影中滋生的妖物,阴影对于它们就像水对于鱼一样。
李亦珊绝望的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无比的夜空。
在晚上,她是没有办法摆脱冥蛇的追踪的。
李亦珊把背后的柔蒹放下来,给她加持了强身术和疾行术,然后把小女儿柔葭也交给了她。
为了避免柔葭在逃亡路上哭闹,李亦珊给小女儿施展了昏睡术。
“柔蒹,我引走敌人,你带着柔葭往那边跑,记住!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娘亲!”柔蒹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轻轻给大女儿擦了一把眼泪,李亦珊说道:“不要哭,以后妹妹全靠你照顾,你要坚强起来,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呜呜——”
“快去吧。”
李亦珊推了大女儿一把,看着她幼小的身躯抱着更小的柔葭,踉踉跄跄跑进夜色中。
狠狠一咬牙,李亦珊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许多阴影追踪着她离去。
柔蒹一直跑,跑得法术失去了效果,她再也抱不动妹妹,摔倒在地上。
从始至终,柔葭一直被她抱在怀里没有撒手。
前边有水流声,柔蒹连抱带拖,把妹妹带到了河边。
柔蒹茫然了,娘亲让她一直跑,不要回头,可是前边被河挡住了,没有路了呀。
她绊到一个东西,又摔了一跤。
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木盆。
柔蒹眼睛发出光来,把木盆拖到水中,先把柔葭放了进去,接着自己也踩了进去。
可是木盆太小,柔蒹一进去就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陷进水底的泥中。
这时身后隐约又响起了冥蛇的嘶鸣声。
柔蒹哭着走出木盆,双脚踩在水中,双手拼命地挖困住木盆的淤泥。
身后的嘶嘶声越来越清晰,柔蒹一边哭一边挖泥巴,终于木盆重新浮了起来。
“柔葭,你以后要乖乖的当个好孩子,姐姐不能陪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柔蒹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把木盆推离自己的身边,看着它载着昏睡中的妹妹渐渐远去。
木盆越漂越远,河水变得湍急起来,浪头打得木盆摇晃不定。
柔葭不安的扭动着身子,脸色痛苦,仿佛正陷在最深沉的噩梦里。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照亮了木盆。
“影姐姐!醒醒!”
小女孩睁开眼睛,茫然的望着四周。
谁是影姐姐?为什么这个声音听起来这么熟悉。
“影姐姐,我是小花,我们在徘云山的地宫中做任务,遇到了邪灵,现在的一切都是幻境,你想起来了没有?”
啪!
记忆中一道无形的屏障猛然间粉碎,赵影回想起了一切。
河水停止了流淌,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小女孩柔葭踏出木盆,变成了赵影。
四周的景物开始崩解粉碎,白茫茫的虚空中赵影看到了小花。
“陈立和有果呢?”赵影问道。
“我先找了你。”
“走,你带我去找他们。”
……
老榆树上,有果抱着一根树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阴暗的天空突然裂了一个口子,赵影和小花降落到他身边。
“有果!”
有果愣了片刻,突然恢复了所有记忆。
他扑到赵影怀里,哭喊道:“影姨!我娘亲,我娘亲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呜呜呜——”
“有果,你还有干爹,还有小姑,还有我,我们是一家人。”
有果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他抬着头望着赵影,“影姨,以后你和干爹成了亲,我、我能叫你母亲吗?”
“当然可以。”
“嗯。”有果重重的点头。
“走吧,我们还要去找你干爹。”
……
精神病院,二病区十八号病床,陈立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呆坐在床边,他的脸颊和下巴布满了胡子渣,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充满了沧桑感。
教授正带着一堆学员查房,他背对着陈立,给学员们讲解病情。
“十八床的病人是典型的幻觉症,他臆想自己有个古代女朋友,还有个干儿子和妹妹,还是一个古代家族的族长。病因应该是生活压力太大,竞争太激烈引发的。治疗方案是……”
教授滔滔不绝的说着。
陈立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无尽的虚空中不停的寻觅。
教授的话传进了他的耳朵,他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
我的经历真的是幻觉吗?
赵影、小花、有果,还有那么多族人,都是我脑海中臆想出来的?
也许吧。
一个人,自己穷的都要饿死了,老板意外去世,她负责处置遗产,却把绝大部分给了别人,只给自己留了一点点,买糙米度日,会有这种人吗?
我被困在虎牙寨库房,明明只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为了救我,她不顾危险去大当家那里寻找库房钥匙,险些丧命,会有这种人吗?
明明只是一个教过她几年的师父,就相当于大学导师嘛,为了救他,明知道九死一生,还往虎穴里闯,会有这种人吗?
在舍妃崖头,我被禁阵吸住掉了下去,她也立刻跟着跳了下去,拼尽全力想救我,会有这种人吗?
陈立无声的叹了口气。
果然,那些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自己也根本没有那么好的一个古代女朋友。
理智告诉陈立,他应该摒弃那些记忆,让自己恢复正常,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不甘不舍的心却无法受到控制。
陈立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教授背着身,讲得口沫横飞,从治疗方案到社会百态、文化意识、历史人文,偏的都没边了。
“十八床的病例表明,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越来越冷漠,有些人的潜意识中就会在历史和文化中寻找不存在的东西,来安慰和欺骗自己……”
啪嗒啪嗒!
学员们手中的笔记本掉了一地,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病床方向,仿佛惊得失了魂一样。
“怎么啦?”
教授回过身。
陈立身边站着三个古代装束的人,一个年青女子和两个小孩。
“教授再见,我要回家了!”
陈立友好的挥了挥手,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