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过,冷清的宫中除夕宴终于结束。
在宫外传来的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大励帝等人动身回各自的寝殿。
大皇子和赵影在宫外有府第,但今天晚上要在宫中留宿。大皇子跟着崔贤妃走了,而赵影则被内侍引到了琼华殿。
赵影不习惯被人服侍,屏退了一众宫女。
她不想在这个陌生冷清的皇宫中休憩,索性盘坐在床榻上修炼起来。
反正现在已经四更了,等到五更宗室、勋贵、有品级的朝臣和诰命夫人们就要入宫朝贺,也没有多少时候了。
本来赵影还想进家族空间一趟,但这个时候族里人肯定还在热闹的吃着年夜饭,然后还要一起守岁,恐怕进去了也见不到什么人。
计时的滴漏答答响着,显得宫中更加寂静。
为了防火,宫中是不能像外面那样燃放爆竹的。
宫中新近裁撤了一批人,值夜的人员减到了最低程度,火烛之类也是能省就省。加上今晚阴云无月,又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辰,宫中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黑暗孤寂的夜里,宫中许多人无眠。
大励帝躺在龙床上,辗转反侧。
天下动荡,灾祸不断,明年粮荒不可避免,那是比天灾、比邪祟更可怕的事情。
当此危急关头,皇族却不能拧成一股绳,反而有分崩离析的势头。
皇后和二皇子就不说了,都快要把他当仇人了。
崔贤妃和大皇子一向隐忍,可就是太能忍了,让大励帝隐隐感到不安。
宋淑妃出身不高,娘家没什么势力,三皇子年龄太小,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大励帝想,如果他能在大位上再干三四十年,撑过灾变时期,进一步打压勋贵势力,到时候最佳的继位人选就是三皇子这个小儿子了。
到时候三皇子正当壮年,经验阅历足够,精力又充沛,可以接替自己给大裕朝掌舵。
可是三皇子现在太小了,根本不能给大励帝一丁点助力,反而需要他费心费力的保护扶持。
他还不能做的太明显,那会刺激到皇后、二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奉国公府一系。
难啊,国难当头,那些人为什么还要争权夺利,紧盯着大位不放,就不能团结起来共度时艰吗。
为什么顾全大局的人总是自己。
大励帝想着想着都觉得委屈了。
他是皇帝好不好,可是从当上太子开始,他从来不能一言九鼎,从来不能随心所欲。
花了十几年时间,刚刚坐稳了大位,觉得能喘口气,做些合自己心意的事情,灾变又来了。
唯一欣慰的是找回了柔葭这个女儿。
她不仅修为精湛,非常有晋级筑基的希望,还心系天下,屡立大功。
柔葭主持的开陵,让朝廷能调动的修士数量大大增加,应对灾变的把握大了许多。她还这么年轻,真不知道未来的极限在哪里。
大励帝突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柔葭……太年轻、太出色了。
让她当腾骧卫大都督,本来以为要磨合好几年,不料这才短短几个月,腾骧卫已经上下归心,连汤阙这位筑基期真人都对她心服口服,开始以下属自居。
腾骧卫的数量虽然还不如山陵卫,可是人员集中在京城,不像山陵卫那样分驻在天下各州,一旦生变,那就是肘腋之患啊。
柔葭会有异心吗?
大励帝仔细思考起来。
不会,现在还不会。
可是,以后呢?
大励帝当了二十多年不得宠的皇子,然后太子、皇帝这么的一路走来,他觉得自己最大的感悟就是人心不可测。
比如兄长们还在,他只是个不得志的晋王时,和王妃双宿双飞,快乐似神仙。
那时他冷眼看着兄长们明争暗斗,心里还鄙视着他们,那个位子真那么重要吗?值得他们不顾亲情,连脸皮都撕破了,恨不得杀了对方。
后来他们真的相互杀了对方,他这个皇子突然间从无人问津变得炙手可热。
皇位的诱惑挂在头顶,触手可及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变了,变得那么迅速,那么不可思议。
就在几天前,如果有人说他会舍弃王妃和一对女儿,他一定会嗤之以鼻,觉得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后来他真的那么做了。
任情深似海,也抵不过那天下间最大的诱惑,那是登顶巅峰,掌握至高权柄,让亿万人俯首跪拜的尊荣。
如果——柔葭也变了呢?
不要说柔葭只是个公主如何如何,前朝还出过一位女帝呢。
大励帝越想越不安,身上冷汗涔涔而下。
殿中冷意逼人,呼出口气都能看见白雾。
怎么会这么冷?
大励帝探头望去,地上的炭盆早已燃尽,连一丝红光都看不见了。
心中恚怒,朕是下过旨意要尽量节省,可是总不至于连炭烧光了都不更换吧。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成为修士,恐怕会被冻得大病一场。
正要开口喊人斥责处罚,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殿外一路传来,似乎有人拖着脚走了进来。
宫中内侍宫女走路都是经过训练的,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大励帝霍然起身,看到他休息的内殿中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来人穿着曳地长裙,身姿窈窕,脸上蒙着面纱。
借着昏暗的烛光,大励帝失声道:“定安,你这时来干什么?”
这一身只有公主才能穿戴的裙装,还有面纱上面露出的眼眸,大励帝认定来的是赵影。
想到自己刚才的那些顾虑,还有赵影的出现如此诡异,如此不合时宜,大励帝悄悄按动了袖中的一枚玉牌。
那是紧急召唤守卫修士的法器。
大励帝心中稍定,沐忠马上就会赶来,他是筑基修士,赵影不是他的对手。
“沐忠不会来了。”
面前的女子清清冷冷的开口,一句话就让大励帝心神激荡。
这个声音!
这不是柔葭的声音,而是、而是……
“你!?”
大励帝指着对方,嘶哑开口。
“你认不出我了吗?”
桃红色的面纱缓缓飘落,露出了女子的真容。
大励帝如遭雷击。
“亦珊!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她,你是邪祟,你是邪祟变化的,来人啊!”
大励帝凄厉的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