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炎热的夏季就要过去,南方的秋天总是很短暂,但幸好它还是来了,我坐在六阳小区门前的肮脏公园里,双眼却盯着河对岸的住宅楼,这条河很臭,我想是因为太多人把垃圾丢在水里了。
我静静的坐着,脑子里却在想一件事,我觉得我该搬家了,因为这几天苏冰总是过来找我,说实话,我对李念的亏欠导致我不敢对苏冰存有什么额外的幻想,但我没有钱,也不知道该搬到什么地方去,正当我为难的时候,我竟看到河对岸一个骑自行车的邮局员工,慢吞吞的来到了一幢七层楼高的住宅前,然后从绿色的包里取出一封白色的信,丢入了铁门前的邮箱里。
河道并不宽,对岸的景色一览无余,我确信他是把信封塞入了我的邮箱中,我立马站起来,一路小跑着绕过河道,回到了小区楼下。
我看到一封被揉捏成了褶皱状的信,强行塞入了邮筒,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常年不开邮箱,导致各类杂志、小广告挤满了狭小的空间,几乎连手指都已伸不进去。
我很奇怪,我的朋友一向很少,更没有人会寄信给我,难道又是小广告?不,我并不这样想,因为没有人会用一张‘纪94梅兰芳’的珍藏版邮票粘在信封上寄给我,除了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当我还在孤儿院为了生活而挣扎时,曾遇见过一个叫小瑾的女孩,据说她的父亲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收藏家,拥有许多令人眼红的藏品,但他父亲却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因心肌梗塞而去世,从那时候起,小瑾的日子就渐渐的变得窘迫,直到她舅舅变卖了她家中大多数的收藏品之后,就把她送到了孤儿院。
而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遗物,就是一套珍藏版的‘纪94梅兰芳’邮票,我还记得她刚来时,很多人都会去欺负她,是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来看待,保护她不受任何人的欺负,后来我离开孤儿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这时候她怎么会寄信给我?我怀着疑窦的心情,奋力砸烂了邮箱,我取出那封信,坐在杂乱无章的草地上开始看起来。
我发现信果然是小瑾寄过来的,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敬爱的阎行哥哥:
你好!
自从你离开孤儿院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联系过我,但我却一直都很想念你,可是我找不到你的住址,幸好半年前吴歌来找阿郎办事情,顺便告诉了我你的地址,我才好寄出这封信给你。
我本该一早就过来看望你的,但我总感觉不好意思,并且最近的身体也不太好,还遇上了一些麻烦事,当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我的病情也开始恶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你就像我的哥哥,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来帮助我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能来,我一定会很开心。
下面的落款人是:最敬重您的妹妹,小瑾。
我读完这封信,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寄件地址,居然是距离孤儿院最近的一个小镇,说实话,我的确很担心小瑾,因为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以说只有小瑾一个人,现在她遇到了困难,并且还患上了重病,按理说我不得不去照顾她,但我是个穷光蛋,穷得简直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我能怎么办呢?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问苏冰借,但我开不了这个口,所以我决定先去一趟小瑾的家,看一看她病得究竟有多重。
我把家里最值钱的那台电视机卖了,然后换了一点钱,替小瑾买了一份精致的小礼物,乘坐公共汽车一路来到了她在信封上所写的地址,我知道那并不是一个富人居住的地方,但是当我看到一条满是污水且两边堆满了垃圾的小弄堂时,还是忍不住伤心起来,我想小瑾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沿着信封上的住址一直找到弄堂最靠里的一间平房前,然后我敲了敲门。
‘笃笃笃’
‘笃笃笃’
过了很久之后,门才被人打开来,我看到一位绑着马尾辫的姑娘扶着门沿,她的脸色非常憔悴,没错,这的确是小瑾,但和我记忆中的那个活泼、顽皮却又带点伤感的女孩已完全不同了,她疑惑道:“是……是谁?”
我发现小瑾的声音竟也变得有些沙哑,我忍不住难过起来,却强装笑容道:“是我,阎行。”
“阎……阎行哥哥?!你……你收到了我的信吗?”
我点点头道:“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快进来,快……快进来!”小瑾缓慢而又小心的挪动着脚步,仿佛生怕撞到了什么,我忽然怀疑起来,问道:“屋子里为什么不点灯?”
她突然间顿住,竟开始啜泣,我预感到了一种不好的感觉,道:“你怎么了?”我见她的双眼暗淡而无光,就像一个瞎子,我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哇’的一声,小瑾哭着蹲下来,萎顿在地,啜泣道:“阿郎……阿郎被人抓走了!呜呜……他被人抓走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只认识一个叫阿郎的人,他也是孤儿院里的孤儿,这人从小就喜欢说一些假大空的甜言蜜语,专靠一张嘴巴养活自己,他怎么会和小瑾搞在了一起?或许小瑾口中的阿郎,并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阿郎。
我首先需要弄清楚这件事,于是我问道:“哪个阿郎?”
“就是……就是被你打过的那个阿郎。”
竟然真的是阿郎这臭小子,我疑惑道:“阿郎和你有什么关系?吴歌来找他,为什么会牵扯到你?”
小瑾哭道:“哥,我……我已经和阿郎结婚了……”
“什么?!”我忍不住冒起了一股怒火,生气道:“你怎么……你怎么会嫁给这种人?他是不是强迫你和他在一起的?”
“阎行哥哥,你……你不要骂他,他……他虽然赚不了大钱,但……但对我还是很好的,只是他……他不走运,没有人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放屁!”我喝道:“这混蛋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就是不知道怎么好好过日子,我看他……看他是看上了你父亲留给你的那一套珍贵集邮,才会和你在一起,他现在人呢?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的话一说完,小瑾竟哭得更加伤心起来,颤声道:“半年前……吴歌……吴歌来找阿郎,说是……说是要给他一个赚钱的好机会,我劝阿郎不要去,但他却说……吴歌现在是……是大老板了,替他做事,一定有钱赚。”
我冷笑道:“吴歌这人比狐狸还要狡猾,像铁公鸡一样抠门,难道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我知道,可是……阿郎不听我的劝,我要他去找份工作,好好的过日子,可是……可是他老想着要发财。”
我叹了口气,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阿郎一直没回来,我……我去找吴歌,吴歌……吴歌就打我,还骂我是……是贱人,没事找事,他说……”小瑾越说越伤心,眼泪竟像串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滚下来,嗫嚅着说道:“他说阿郎早就死了!要我以后不要去烦他,呜呜……”
说实话,我倒希望阿郎是真的死了,毕竟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旧的记忆里,我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拿出了我的小礼品道:“这是……送给你的。”
“是什么?”小瑾伸出手摸索着礼物,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粗糙了许多,我摇了摇头,把小盒子递给了她,道:“你拆开来闻一闻,然后尝一尝。”
“是吃的东西吗?”
我点头道:“对,就是吃的东西,还是你最爱吃的。”
小瑾拆开来,忽然脸上出现了一抹十分灿烂的笑容,笑道:“是月饼!还是……还是杏花楼的,哥,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开始哽咽。
我安慰道:“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我见她只咬了一小口,就把月饼收了起来,我不禁疑惑道:“怎么不吃了?”
“等阿郎回来了,留给他一起吃,他……他从没吃过这么好的月饼!”
“你到底着了他的什么魔?竟会对他那么的死心塌地?”我叹气道:“他明知道你……你眼睛看不见了,还丢下你一个人在家,去和吴歌这种人混在一起,我看他不是被人抓了,而是根本就不想回来了!”
小瑾抓住我的衣袖,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我的眼睛,和他没有关系,是我……太想念他,每天都哭,把……把眼睛哭坏了,”她紧紧抓着我道:“阎行哥哥,你……你会帮我把阿郎找回来的,是吗?!”
我看着她,实在不忍心拒绝,我只好站起来,无奈道:“我现在就去找吴歌,你好好待在家里,天暗下来之前我就回来,”我把身上仅剩的一张百元大钞交给她道:“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你快去吧,”我转身朝门外走去,这时候小瑾忽然喊住我道:“哥!”
我回头道:“怎么?”
“你……你一定要把阿郎平安的带回来!”
我笑道:“那得看他想不想回来,如果他不想回来……”我想了一想道:“那我就把他绑回来!”这并不是我的真心话,其实我心里最想做的,就是狠狠揍他一顿,就像当年在孤儿院时我对他做的一样。
吴歌的店开在哪里,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我很快就到了他的店门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玻璃门上居然挂着‘暂停营业’的招牌,我想以他这种贪财如命的性格,怎么会不开门做生意?除非他有了更好、更赚钱的路子,结合小瑾的话,难道吴歌真的找到了什么好买卖?
我从玻璃门上朝里张望了一番,却见店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想必是他落下了遮挡用的卷帘门,我想了想,正要伸手去敲打玻璃,这时候却听见背后有人怪声怪气的说道:“喂,你干什么?!”
我回过头,发现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穿着一件齐膝的花格子短裙,警觉的盯着我,道:“你在张望什么?”
“没什么,只是来买东西,却发现没有人,你知道老板去哪里了?”
“老板?老板早就跑了,他还欠我下半年的房租没有付清,你真的不认识他?”
我大吃一惊,问道:“他……他跑了?他有多久没开门做生意了?”
“大概有小半年了吧,”这胖女人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在这里东张西望,该不会是个小偷吧?!”
我一愣,冷笑道:“狗眼看人低,我要偷也不会来偷他的东西!”我推开这女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我听见她在背后指着我骂骂咧咧,但我已没有兴趣去和她计较了。
我一路走回了小瑾的家,她的门半掩着,并没有关上,我的心底忽然间涌现了一股不安,我立马冲进去,却看到小瑾正坐在饭桌旁呆若木鸡,我的心立刻就安稳下来,道:“你怎么不关门?”
“阎行哥哥,你……你回来了?怎么样,吴歌……吴歌是不是把阿郎藏起来了?”
我摇头道:“吴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开门做生意了,他到底找阿郎有什么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小瑾看起来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说道:“那天……吴歌一进来,就拖着阿郎去里屋谈事情,他们把我关在门外,我什么也没有听到,等吴歌走后,阿郎就一直和我说什么他要发财了,可是……可是我想,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别人来找你,你就能发财?我……我求他不要去,他却一定要去,还……还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