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昭、李桃被拿下带来的风暴越刮越大,钟纪委派出三十多人的——已经不能叫小组简直是大组了,进驻龙泽,三天两头传唤领导干部们谈话,闹得人心惶惶。
陶之亮等班子成员从京都安然而归,心情却非常沉重的样子。特别陶之亮一反常态地没有频频亮相彰显存在感,由始至终只出席了全省廉政警示教育大会,从头到尾沉着脸坐那儿连总结发言都没有。
会不会下一步就轮到陶之亮?一个省两位主政大吏同时被拿是极其罕见的,除非相当特殊的情况。眼看明年初大会前要小幅调整了,就算有问题也要拖一拖让陶之亮体面下台吧?
何况陶之亮与尚昭并非一路人,两人虽都是矿务系统出身但升迁轨迹不同。陶之亮先在矿区然后转入县委步步提拔到省.委书计;尚昭在国企工作时间比较长,与矿务系统联系更紧密,故而深黯很多操作手法,这也成为他坠入深渊的根源——别人做了或许没事,你做了尤如恶鬼缠身怎么也甩不掉。
钟纪委工作组谈话范围日益扩大,已经从省高层、省直机关、国企高管延伸到市一级。
一个周四的下午,方晟正率领正府班子视察建设中的两座大桥,工作组突然抵达百铁并通知姚胜平接受谈话!
结结巴巴向方晟请假,姚胜平快没力气说话了,方晟安慰性地拍拍他的手臂,说实事求是反映问题,谈话就是谈话,别有太重负担。
上车时姚胜平脸色惨白,周围所有目光都包含着依依惜别的意思——均想作为唐峰前任董事长,与尚昭、李桃交集颇多,也经手了3号矿井矿难事故处理,再怎么狡辩都摆脱不掉责任吧?
来到市纪委专用谈话室,一谈就是六个小时!
方晟带着一帮人看完两座桥再看高速公路修葺,然后拐到环山工业链建设工地,还顺路看了下已被封堵起来的3号矿井,回到市府大院时姚胜平还没出来。
“看样子凶多吉少啊。”进了办公室何超轻声道。
方晟正准备进内屋,听了何超的话停住,笑道:“你没这方面经历不太明白,其实时间越长越证明胜平没多大问题。”
何超惊讶道:“这是啥道理?”
“如果通过谈话觉得胜平有大问题,那么无须深谈回去办理双规手续就行了,等他进去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问;如果胜平牵涉不深,以工作组的节奏不会再谈第二次,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详细了解情况。”
“哦——紧要关头班子成员还是别出事为好,特别姚市长肩负重任。”何超道。
方晟郑重道:“上级部门不会因为工作重要就不查处干部,尚昭还不是说拿就拿?腐败是高压线,官做得越大越不能碰。”
傍晚方晟快要下班时姚胜平没精打采地进来,六个小时象蜕了层皮,整个人仿佛罩在灰蒙蒙烟雾里。
“谈话结束了,工作组同志让我向您报备一下。”姚胜平声音都低了八度。
恪于纪律规定方晟不便多问,关切地说:“谈这么久感觉很累吧?赶紧回去休整一下。”
姚胜平连笑都笑不出来,勉强咧咧嘴角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大概伤了元气,周五上午姚胜平请假说“不舒服”没来上班,更让外界议论纷纷,觉得他难逃一劫。
杨花也按捺不住,假装拿着笔记本来到方晟办公室刺探消息。
“没多大事儿,”方晟边批阅文件边漫不经心道,“拿下尚昭闹的动静已经够大了,即便进一步处理干部也不会牵连太广,打击面太大,否则人心不稳影响干活呀。”
“感觉你的话逻辑有问题!”杨花蹙眉道,“凡那条线有问题的不管数量多少,该打都得打,跟人心有啥关系?不惩治贪官才会失掉人心!”
“铜岭当地有个关于领导的民谣听说过吗?”
“戴计田,数矿田,一二三四五,亿万家私不够数。那个家伙民愤极大,早该抓进去坐牢!”
方晟停下笔,笑着问:“你也知道啊,那为何没抓?作为班子成员,为何不向上级领导反映问题?”
杨花怒道:“他是省管干部,监督和任免权不在地方好不好?!”
“明知他有问题还经常一起开会、出席活动,你会因此愤而辞职么?”
“这……这是什么话,简直无理取闹!”
方晟笑了笑。
有时高手在民间,总结出来的东西总是精炼而富含智慧,比如“波大无脑”这个词,方晟觉得用在杨花身上太贴切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方晟念偈般地说道,“这里说的‘报’放在体制里就是‘查处’的意思,为非作歹者、大奸之恶之徒肯定会受到法律制裁,但时机是一个方面,有没有过硬的证据又是一个方面……”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双江副省.长雷南,当常务副市长就是众所周知的大贪官,结果步入青云还跻身省领导班子至今神气活现,有消息说明年应该安全落地回家享受几十年来捞的民脂民膏了,体制内的事说不清啊,“杨同学不妨到基层社区走两圈,老百姓嘴里十个干部九个贪,事实上呢?如今不是党风政风问题,而是人民群众对干部队伍的信任问题。回过头说尚昭那条线肯定要有个区别对待,性质严重程度、主动与被动、涉案深浅等等,甄别起来起码大半年时间吧?压降产能后续工作还要不要做,全年主体目标任务要不要完成,一系列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要不要抓?”
转回来一想,杨花这才明白方晟的判断是有道理的,笑道:“噢,方同学认为姚胜平做唐峰董事长时可能也到尚昭家里跑了几趟,明里暗里帮了尚昭不少,但仅限于体制内人情往来并未陷到勾结作案等犯罪行径,大问题没有小毛病不少,或许以后背个处分什么的,对吧?”
“那是上级领导考虑的事,咱们别乱操心了。”
杨花笑吟吟瞟了瞟他,道:“想起京都圈子流传的一句话,说漂亮女人都喜欢跟方同学好的原因在于嘴紧,还真是如此,滴水不漏啊。”
方晟正在一份报告上签字,签到一半听了这话“咝”,笔尖用力过猛把纸划破了!
“轻点使劲,方同学对待漂亮女人挺温柔的嘛。”杨花又补了一刀。
“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是最起码的规矩和纪律,希望杨同学特别要注意这一点!”方晟恼怒道。
这位统战部长自从空降百铁以来没发挥什么积极作用,倒是动辄拿京都圈子里的传闻给自己添堵,实在太可恶了!
杨花笑咪咪道:“内部交流,切勿外传……对了,关于上次讨论的村主任选举问题,我打算从另一个角度……”
方晟抬手打断,有礼貌地指指桌上几大叠材料道:“急需处理的东西太多,今天实在抽不出时间,抱歉。”
“改日再聊。”
杨花扫兴地合起笔记本款款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方晟出了会儿神:杨花这个女人,真如漫天飞舞的飞花只闻其香不识其形,忽儿深遂得令人敬佩,忽儿天真得不知所云,以方晟的眼力至今都没看清她的底细。
京都党校学习的过程实质也是筛选和选拔的过程,通过一次次主题活动、演讲、辩论、考试,每个干部学员的综合能力都有大致排名。从杨花在班上的表现来看,明显比明月差很多,不管哪个方面都差。
所以方晟弄不清钟组部派杨花来百铁究竟什么目的,仅仅为了渗沙子吗?越想越糊涂,方晟甩甩头理清思路,继续伏案工作。
周日上午,在党校集中学习的国企高管们大多数都“顺利结业”,其实是回报材料顺利过关,如释重负恢复自由。
被留下的几位不消说出大问题了,等待他们的可能转入双规程序。
陈则喜涉险过关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从派系上讲他属于翟友明阵营,与尚昭、李桃尽管也保持良好互动,但不是一个圈子的;二是他最明智之举莫过于那次尚昭亲自视察唐峰,当着方晟的面要求“盖棺定论”,“该撤销的撤销,该封存的封存,该结案的结案”,实则暗示陈则喜销毁3号矿井和7号矿井有关档案。
按说陈则喜可以这么做,因为这番话尚昭当着矿务厅厅长李桃和百铁市委书计方晟的面说的,叫做领导布置工作,事后追究起来起码在场面上说得过去。
但陈则喜反复斟酌后没有照办。
一方面当时尚昭已呈败象,虽说陈则喜与黄树所有人一样都没料到京都会断然出手,总觉得会看在保持稳定的前提下从宽处理,比如提前退二线,或到京都任个闲职,陈则喜还是稳妥为上,为自己留足退路。
另一方面3号矿井由于出了矿难事故众所周知,连尚昭一手提携上来的姚胜平担任董事长期间都没销毁相关资料,自己做什么冤大头?
正因为陈则喜“机灵”了一下,不仅救了自己还救了方晟,否则销毁资料的指示当着方晟下的,作为地方主政领导为何这点正治觉悟都没有,不主动向有关领导和部门回报?
回到百铁,陈则喜稍加休整后周一上午第一桩事就是拜访方晟,商讨会展中心处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