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治了?
李薇竹低头看着,茜草正把沈逸风的一双脚浸泡在药汁里,乌黑的药汁里泛着一抹妖艳的红,那是沈逸风的血。
“你在同我说笑?”她眼神澄澈,好似一泓秋水泛着动人的波,她微微侧过头,面上和眼里都写满了不解。
是她没有说清楚吗?
李薇竹想了想就说道:“我现在拆了你的伤口,是为了给你重新正骨,然后敷药,百天后,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伤筋动骨是百天的时间。
“不治了。”沈逸风再次动了动脚,他的寿数堪堪百天有余,治好了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沈逸风的神色冰凉,如同冰塑的雕像一般,他本就不过今年的寿数,府里头居然还不放心,制造一场意外,让他跌入山崖,“让你的丫鬟放开我。”因为头疼和脚疼,他的话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要是宋砚再让人来找他,他岂不是连累了这位喜好扮作男儿的小姑娘?
“不成,现在要是半途而废,只能够更糟糕,”李薇竹摇摇头,看着沈逸风,“你是怕疼吗?”想到了治腿的时候确实是很疼,孩童的骨头尚未固定好,祖父给赵韶星治病的时候,他哭喊的不成样子,那段时日家里是鬼哭狼嚎,甚至鸟儿都不会停留在自家的竹楼上。
“是,更糟糕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要坐在轮椅上的。”沈逸风不想同李薇竹多说,他这样的废人,有什么好医治的,“我坐在轮椅上就很好。”
“为什么会好呢?”李薇竹有些不解,轻柔地说道,“天生站不起来的人,尚且会向往站起来的滋味,更何况是你呢?”沈逸风是后天瘸了腿站不起来的,得到之后再失去,格外让人怅然。
更何况是他?
沈逸风被李薇竹的话撩动的心有些乱了,他的嘴唇动了动。
李薇竹以为沈逸风是没有了力气,低下头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沈逸风则是抬起了脸。
他们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及冠少年柔软的唇瓣就擦过豆蔻少女细腻的面颊。
他的碰触好似比春风更柔,李薇竹却被这个突如其来说不上是吻的吻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她本就是站在床的踏板上,这样往后一退,整个人翻仰了过去。
茜草伸手接住了李薇竹,李薇竹站定之后,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是沈逸风抬起了脚。
李薇竹被沈逸风的动作再次吓到了。“别动。”李薇竹还没有站定身子,就半蹲了下来,抱住了沈逸风的一双腿。
沈逸风因为小腿接近脚踝处受伤,所以站不起来,他的一双腿仍然是有感觉的,这会儿李薇竹抱住了他的脚,他的小腿腹分明感受到了少女胸脯的柔软。
整个人僵住了,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聚拢,顺着耳鬓就滴落在了地面上。
因为李薇竹抱住的及时,沈逸风的伤口处并未出药液,李薇竹松了一口气,仰着头,目光有些埋怨,“时辰还没有到,要是离开了药液就糟糕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医治腿我……”
话还没有说完,李薇竹就看到了沈逸风眼睛一闭,往后软软倒去。
原来他本就是疼痛难忍,高烧在身,被李薇竹这样一刺激,整个人又昏厥了过去。
李薇竹未出口的话都说不出了来,她和生病发了高烧的人计较什么呢。
李薇竹让茜草扶住沈逸风的腿,自己净手之后再次往他的嘴里塞了帕子。
“小姐,还要给他治吗?”茜草说道,茜草知道这并不是个容易的活,以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给赵韶星治腿的时候,花费的功夫,她都看在眼里。
“我是个大夫,总不能让能治的病在我手里更糟糕。”李薇竹说道,“他刚刚也说不定是高烧昏了头。等到他烧退了,我再和他说一声。”
如果要是白芨在这里,只怕会说上不少,茜草除了退亲的时候,出了主意,其他时候和过往一样,由李薇竹下主意。
一刻钟到了之后,李薇竹的手伸入了药液里,她的手指可以碰触到沈逸风的肌肤,她记得祖父的教诲,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这一块儿不能有碎骨,这是重新正骨最重要的因素,她用药液涤荡了残留在他脚踝处的血管,涤荡走了细小的碎骨,还有一些其他的碎骨,若是可以她需要取出。
左脚一块儿碎骨,而右脚是有三块的碎骨,李薇竹用小刀给沈逸风的肌肤割了口子之后,取出了两个米粒大小的碎骨,一个芝麻大小的碎骨,左腿里的碎骨虽然只有一块儿,却是最大的,有黄豆大小。
碎骨浸润在肌肤里,再清水里涤荡过后,仍然带着血色。
“好了。”李薇竹把沈逸风的腿从半是药液半是血的盆中拉了出来。
原本的太医是用桑皮线给沈逸风缝合,而李薇竹并没有用桑皮线,取了沈公子的头发,用烈酒擦拭过之后,穿针引线缝合了他的伤口。桑皮线最后还需要拆线,用人的发丝却不会,这是祖父教给李薇竹的。
小心取下了拴在小腿处的麻绳,一点点让血回流到下足。
最后的则是用竹竿和棉花,软硬结合,把两腿的脚踝处裹得严严实实,只要沈逸风不乱动,慢慢让这一块儿长合,每隔几日,李薇竹检查长得有没有歪了,等到长了百日,再行活动,双腿就可以恢复如初。
等到忙完了,李薇竹累的够呛,额头上出了一层浅汗,再看看沈逸风,因为疼痛和高热,面上都是汗珠,只怕被子都濡湿了大半。
虽然出汗有助于带走体内的热毒,但是沈逸风身子虚弱,胸腹还有伤口,李薇竹想到了他的伤口,连忙让茜草解开被子,还好固定的好,刚刚沈逸风坐起身子,也没有让这块儿伤口伤的更重。
“身子就不用擦了,再要一床干净的被褥,让他盖着吧。”李薇竹想到刚刚沈逸风的话,指不定他当真是不想要治腿,既然不用治腿,也就不用给他针灸,看过他的身子,李薇竹交代好了茜草,就出了房间。
翠竹森森,让人见着就欢喜,李薇竹干脆搬了小兀子坐在门口,双手托腮看着翠竹摇曳。山谷里空气的风也带着翠竹的味道。
秀儿过来的时候,就见着李薇竹如此女儿姿态坐着观竹。
李薇竹先前扮作男儿的时候,举手投足洒脱,自从被夫人叫破了女儿的身份,这托腮就是少女的遐思了。
“小姐,坐在风口,晚上会头疼。”秀儿说道。
“我也就是刚出来。秀儿姑娘。”李薇竹说道。
“沈公子好些了吗?”秀儿问道,“你刚刚要黄花篙吓了我一跳,这黄花篙少有用药的。幸好我家夫人,只要是和药材沾了点边的,都会留在药房里。”
李薇竹抿抿唇,若是刚刚没有给沈逸风治病,也就罢了,她给他治病,反而像是她求着他一般,“他醒了一会儿,然后又睡着了。”
“生病的人就应当多多休息。”秀儿点点头。
秀儿是个活泼的性格,跟着李夫人在山谷之中隐居,平日里左右都是那几个人说话,这会儿难得遇到了外人,就拉着李薇竹说个不停。
“在房间里,就听到你叽叽喳喳的声音了。”李志庭款款走来,对着秀儿说道。
秀儿吐了吐小舌头,“是我饶舌了。”
“你用黄花篙,是拆了他的伤口?”李志庭对着李薇竹招招手,示意她跟在自己的身边。秀儿见着李志庭要和李薇竹说话,搬着李薇竹的小凳子回到屋里头。
李薇竹走到了李志庭的边侧,微风吹得她的发丝有些乱了,她伸手抿了抿鬓发,“恩,是的。”
“你还真是大胆。三个月的伤,也敢再拆开。”
“祖父教过我法子的。”李薇竹说道,“先前祖父还医治过伤了一年的,也是如此的处理伤口。”
“哦?”李志庭有些感兴趣,就问了李薇竹当时的状况,听到李荀已经逝去,叹息道:“倒是可惜。”
李薇竹笑笑不语,知道李志庭只是顺口一说罢了,当年祖父没有离开寨中的打算,李志庭也没有离开襄阳的打算,两人总归是没办法切磋的。
“你给他的伤口处理好了?”
“清出了四块碎骨。”
“多大?”
李志庭听到了李薇竹形容过后,“果然是没用心。”李志庭摇摇头,“好歹还是世子,就这般轻慢,也是个可怜人。”碎骨都没有清理干净,难怪站不起来,就算是勉强能够行走,这一块儿也是磨得生疼,碎了的骨头没有取出,残留在肌肤里,比旁的硬物还要让人难受。
李薇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是锦衣玉食,却有那般龌蹉的家事。她的脚步一顿,脑中清明了起来,他是不是以为他命不久矣,所以不让自己医治?她没有告诉他,她已经发现了他中了毒。
“怎么了?”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李薇竹若有所思开口。
李志庭见着李薇竹没有开口的打算,没有追问。
第一次从李志庭的口中知道要给赤身裸·体的沈逸风针灸,她是吓了一跳,心中多少有些排斥的,经过了刚刚的事情,不知道为何,现在想到要给沈逸风医治,那排斥之感消缺了不少。
她的手指绕着耳边的发丝,丝丝缕缕挠在了脸上,那是刚刚沈逸风碰触过的地方。
手上动作一顿,不敢继续多想,仰头问着李志庭,“夫人,针灸的法子,什么时候教给我?”
“也到了午膳的时辰,先吃饭吧,给沈世子排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李志庭说道,“他现在身子太弱,也不能针灸,养上三日,我告诉你如何落针。”
“是。”
沈逸风这里还昏睡着,李薇竹不知道客栈之中的白芨还要等多久,就让人稍信给客栈里的白芨,李志庭说道:“既然要学习针灸之术,你那丫鬟也过来吧。”
李志庭的一番话,就让秀儿带着白芨来到了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