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几双慢慢逼近的红色眼睛,浓重的腐臭味道直直地冲入鼻孔,张连义胸中烦闷,几欲作呕。他知道貔子这种东西性情残暴且极没耐性,看它们这个样子,要是自己再不有所动作,或许皮子山还稍微好点,那几个小貔子可就不好说了。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连忙伸手从怀里取出那纸拓文,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自己最后的保命符,如果有所损害或是不被认可,自己可真的就难逃一死了。
周围真的很暗,就算是那张纸拿在手里,张连义也只能看到一点白色的那一面,至于字迹那是根本看不到一点的。但是就在他将纸完全展开并且将正面转向皮子山一家的一刹那,几道红色的目光与纸面相碰,居然发出了一种幽幽的荧光,字迹透过纸面,清晰地映入张连义的眼底,而对面,则是皮子山一家俯伏在地,诚惶诚恐仰视的脸。
张连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慢慢地试探着站起身来,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其实比哭还难看:“怎么样皮子山,东西你已经看到了,我可不是骗你。现在,你不想吃我了吧?是不是也该送我出去了?”
没想到皮子山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转变,只见它回头向老婆孩子们挥挥爪子,那几个小貔子嘴里吱吱叫着,有些不情愿地在另一头大貔子的带领下消失在黑暗里。皮子山回过头来,用一种阴恻恻声音说:“张连义,或许直到现在,你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更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就是我们祖神的使者。不过既然祖神这样安排,那就必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你和我,都只需要顺从和执行就是了。然而有一点你必须明白:祖神选中你是你的幸运但同时也成了你的责任,如果你好好地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去做,必然能得到许多好处;如果你在这里边有了私心,嘿嘿!嘿嘿!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明白了吗?”
其实直到现在,张连义也还是一头雾水,他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所谓的祖神,更搞不清谁曾经赋予过自己啥劳什子使命。不过有一点他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就是自己从地里挖出来的骷髅石板,可能是貔子、狐狸等妖仙一族的某种信物,自己虽然没有将石板带在身上,但石板上拓下来的文字,这些荒原异兽还是认识的。此时的张连义根本顾不上去深究皮子山话里的意味,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阴森恐怖的鬼地方。
张连义心里本没有把自己随口编造出来的所谓祖神使者的身份看得多重,所以也不想更不敢去计较皮子山面对拓文和自己时那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他只是用一种希冀的目光四下打量,嘴里期期艾艾地问:“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现在......现在......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皮子山也不说话,一转身示意张连义跟他走。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地底空间,张连义跟在皮子山身后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那些或宽或窄、迷宫般的众多地下通道中走了多久,前边终于出现了一线亮光。
一股潮湿的气息携带着芦花的味道扑面而来,那片在张连义眼中原本是凶险之地的芦苇荡忽然间变得如此亲切,他贪婪地呼吸着,只觉得浑身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轻飘飘地直欲飞去一般。四下里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远远的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了一线鱼肚白,天,快亮了。
皮子山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是在不远处的脚下:“张连义,你从这往东走,不远处就是大路,然后顺着大路往北走不远就是羊头村。你自己去吧,不久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回过头,身后是一座巨大的土丘,密密匝匝的芦苇遮盖之下,土丘根部一个黑幽幽的洞口若隐若现,皮子山的声音已经渐去渐远。
张连义忽然清醒过来,死里逃生的狂喜和后怕在他心里相互冲撞交织,他甚至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个刚刚离开的洞口,一转身,迎着曙色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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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头村之所以叫做羊头村,是因为它地处公羊镇之北,最靠近海边的地方。从村子往北不到五十里就是海边,除去东边不远与其平行的羊犄角村之外,再没有其他村落存在。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公羊镇所属包括羊头村在内的羊犄角村、羊脖子村、羊脊梁村、羊肚子村、羊尾巴村还有羊前蹄东村、西村、羊后蹄东村西村,这样的布局可说是大有深意,就像是一头健壮的公羊,四蹄岔开,稳稳地站立在这片荒原之上,低头弓背,一对粗壮尖利的大犄角正对着东北方向一座孤零零的小海岛。当然,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布局,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无从稽考了,但是这片荒原上所有的风水先生却是众口一词: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布局和地名,才使得这一方人得以安居并一直繁衍下来:这里,原本是一片只适合鬼怪魑魅生存的大凶之地!
张连义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那位远方表叔——周长功的哪怕是一丁点惊讶,就算是看到他浑身衣衫褴褛臭气熏天的狼狈样子,他也仍旧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好像对他的到来和遭遇早有预料一样。张连义对这位远方表叔虽不太熟,但关于他的传闻倒是早就听说了不少,似乎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过是他众多异能之中的一种,所以呢,张连义也并不太在乎对方的态度,他用周长功为他准备好的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换上显然同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在周长功的陪同下吃了点窝头咸菜——顺便说一句,这个地方的咸菜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用从海边捡来的小海蟹,当地人称之为‘嘟噜子’的腌制而成;一种是用萝卜丝加上葱花拌上虾油(虾酱腌制过程中析出的浮油)调制而成,这两种咸菜各有特色,鲜香可口,极具地域特色,一般在其他地方是很难吃得到的。
吃饱喝足之后,筋疲力尽的张连义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真正是酣畅淋漓,中间竟然不曾有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梦魇,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的时候,这才悠然醒来。
炕头上,周长功盘膝而坐,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正笑咪咪地看着他,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炕桌,桌上,就放着张连义带来的那张拓文。
第三十章年轻表婶
“小连义,你醒了?你可真他妈能睡啊!都睡了一天一宿了你知道包?”周长功笑嘻嘻地看着他,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和张连义开着玩笑,满口浓重的乡音。
与张连义想象中完全不同,他这位远方表叔不但并不像大多数算命先生、巫婆神汉一样,身上或多或少地带些残疾,反而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虽然已经年近六旬,却是走路带风,健壮得让正当壮年的张连义也心生嫉妒。而且张连义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位表叔博学多识,颇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之能,然而他说起话来却非常粗俗,与一般农村汉子毫无二致,从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一星半点读书人的影子。
张连义有点不好意思地爬起身来,揉着眼睛去洗脸,嘴里嘟囔着:“叔,咋着说你也是长辈,说话注意点好不好?你就不怕带坏了晚辈,叫我婶子骂你?”
周长功一瞪眼,挺起胸脯意气风发地大声说道:“胡说!放屁!你婶子看见老子我,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放屁都要憋成线,她敢骂我?!反了她了!”
张连义放下毛巾刚要搭话,就听门口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传来:“哟!我们家老周啥时候这么厉害啦?老娘啥时候放屁憋成线啦?”
门开处,风摆杨柳般,一位半老徐娘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这女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丰腴,皮肤白皙柔嫩,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水汪汪的,顾盼之间媚眼生波,颇有勾魂摄魄之态,与周长功的粗豪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妇人一进门,正巧和在门边洗脸的张连义打个对脸。这女人毫无一般农村妇女的拘谨和羞涩,看到张连义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就绽开了一抹春花般的微笑。
说实话张连义并非那种登徒浪子好色之徒,但眼前的这位妇人身上却似乎带着某种勾人的魔力,张连义只觉得一阵心神荡漾,竟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只管望着妇人那张粉白的面颊发起愣来。
对视间,妇人忽然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然后眼波流转,已经转向了炕头上盘坐的周长功,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似笑非笑,眼神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只见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周长功忽然间气势全无,想往嘴里放烟嘴却忘记了张嘴,烟嘴竟然重重地戳在了嘴唇上,疼得他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烟袋差点掉在地上。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磕掉烟灰,一边看着妇人讪笑,竟然在抬腿下炕的时候脚下一绊,一个跟头直接从炕头跌到了妇人的脚下。看着他那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妇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当真是笑靥如花,如同春风解冻一般。
周长功的一张大脸盘臊得黑里透红,他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堆起的笑容里居然充满了谄媚之意,他尴尬地搓着手,向张连义点点头说道:“那个……那个……连义啊!第一次见吧?这就是……这就是我家里的,你表婶子。”
这时候张连义已经回过神来,听了这话不由得张大了嘴许久都合不上,心说这也太扯了吧?这表婶子怎么看起来比我家婆娘还年轻?!难道说......
妇人看出了张连义的疑惑,笑吟吟地用手捂着嘴说:“啊哟!这是临祁那边的表侄连义吧?咱是第一次见,难怪你不认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啊,是你表叔的二房。你以前的表婶子死了好几年了,我是去年才嫁过来的。离得远,你表叔就没给那边送信。看我们俩不太像两口子是吧?也难怪,我比你表叔小了十几岁呢!唉!”
说完,有些幽怨地回头瞟了周长功一眼,脸颊一红,居然又偷偷向张连义送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媚眼。
张连义心里一荡,刚要说话,就见周长功忽然挺起腰板,拍着胸脯大声说:“咋的?嫌我老?咱这身子骨,可一点也不比这些年轻人差!你看连义,年轻咋了?一阵风都能吹得倒,哼!”
妇人勾头一笑,愈发显得风情万种起来,她冲着张连义挤挤眼,然后回头冲着周长功把脸一板,嗔怪地说道:“你个老不害臊的东西,当着晚辈的面也不知道收敛点,胡说八道啥?!快闭上你那臭嘴!连义别笑话啊!你这表叔吧,从来都是这样,老没个老样,少没个少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别跟他一般见识!”
直到这时,周长功好像才真正回过神来,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把手往背后一背,终于显出了一家之主和长辈的威严:“他娘,你不是说在娘家多呆几天吗?怎么前天刚去,今天就回来了?嗯!其实也正好,这么多年了,连义从成家之后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不容易啊!你去多准备点酒菜,让他在这多住几天吧,我也好好跟这小子唠唠家常,打听打听那边的老亲戚的近况。”
妇人却并不买账,她撇撇嘴说:“这还用你说?连义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不能慢待啦!你们爷俩先聊着,我这就去打酒买菜!”
说完回过头面向张连义,却又是满面春风:“连义啊!咱虽然来往得少,但总归是老亲,你来到这呢,就是到家了,别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别太拘着了啊!”
一边说一边扭扭搭搭往外走,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张连义身边时,女人高耸的胸部竟然轻轻地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那种颤颤的柔软清晰地传来,张连义的身体顿时起了反应。紧接着,女人身子一转,转而从他正面走过,借着身体的遮挡,张连义明显地感觉到女人的手在他裆部重重地捏了一把,嘴里发出一声隐隐约约的轻笑,走出门,又是回头一笑,这才摇曳着消失在院子里的浓荫里。
这种事,张连义可是第一次碰到,他愣愣地看着妇人消失的方向,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