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音背着凤竹从竹林中绕过水潭的时候,白头雕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凤竹的气息。
对它来说,越军大营那一战无疑是刻骨铭心的,因为那一战,不但它自己差点受伤,而且还失去了爱侣和一个孩子。那一抹惊艳夺命的剑光从此无处不在,那一双如冰一般的眸子时时刻刻萦绕在它的脑海。那种特殊的味道,那种纯粹的柔情和绝情,总是在它心里缠绕着,噬咬着它的灵魂,让它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可能从此之后,它的心永远都有一个不能愈合的伤口,滴着血,一阵阵的,钻心地疼。因为总是有那种挥之不去的疼,所以记忆是永远抹不去的清晰无比的痛,它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子的身影。就算追到天涯,就算追到生命的尽头,它也不会放弃。它要用那个女子的鲜血,来填满自己缺陷了的生命!
并没有得到主人追击的命令,但复仇的本能却让它很快克服了内心深处的挣扎,尽管夜视并不是它的长项,但它是鹰王,那些夜枭在余氏兄弟之外唯一服从的王者,所以它毫不犹豫地冲上了天空,一边鸣叫着向主人和其它同类示警,一边在夜枭的指引下直接飞到了那片开阔地的上空。
对于一个逃亡者来说,这些翱翔于天际的大鸟,无疑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身后,兵煞之气并没有聚拢追击的迹象,但天空中数百只鹞鹰和夜枭却正在不停地盘旋翻飞,很明显,它们是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陈音心中一片冰凉。虽然追兵未来,但他心里却非常清楚自己行迹已露,再想安安稳稳地悄悄突围那是决计不可能了。而一旦余氏兄弟率领大队人马追击合围,在这片只有零零散散的灌木丛点缀的荒野之中,他们便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砧上之肉,只能任人宰割,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来自天上地下全方位的攻击?
背上的凤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忽然幽幽地说道:“大哥,你已经将墨龙留在了江边,想必它此时已经落入余氏兄弟之手,俗话说大将无马如失双腿,这千里逃亡之路,你还要照顾我,又怎么能够甩开追兵?反正我现在人形已失,不但不能对你有所助力,反而会拖累你。而且,就算咱们能平安脱险并且治好了伤,恐怕百年之内我也难以恢复功力,又怎么能陪伴在你身边,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呢?你......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有了大哥这番情意,凤竹此生......此生无憾了!”
说着身体挣扎,便要从陈音背上的背囊中跳下。
陈音心神激荡,双目充血,他蓦地大喝一声:“凤竹!难道我陈音在你心里,就只是这样一个无情小人吗?!难道你从来只是认为我只是像勾践一般贪图你的美貌吗?!当初你我已经定下三生之约,我陈音又岂会舍你而独生?好吧!如果你执意留下,那我陪着你便是!”
说完伸手去解背囊。
长弓连忙拦阻:“将军,主母,咱们此时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们又何必如此消沉?当初你们战阵之上豪气干云,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轻言退缩,难道此时只是面对这小小的余氏兄弟千余追兵、还有天上那几只扁毛畜生,你们就如此绝望?我长弓只是一介普通箭手尚且不惧,何况将军?!”
此言一出,陈音不由得浑身一凛,满面羞惭:“不错!只要能保得凤竹平安,我陈音大不了一死而已,复有何惧?!咱们走!”
远处的山坡上,余获余残兄弟俩正在窃窃私语:“他娘的怎么回事?白头鹰王怎么不听指挥了?!跟随咱们这些人都知道鹰王所在,必有敌踪,咱们再不下令追击,恐怕大王那里不好交代,怎么办?”
余残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看着余获试探着说道:“要不,咱把那俩人的马给他放过去?反正咱有鹞鹰夜枭做眼线,也不怕他们跑了找不到。”
余获有点犹豫,他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猛地一咬牙一拍大腿:“好吧,反正咱们只要能离开越国,也不想再回来了,就这么办了!”
说完点手叫过一个心腹军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军兵答应着回头去了。
开阔地上,陈音带着长弓正借着齐腰的长草掩护迅速前行,虽然他也搞不清楚空中的白头雕和后边的追兵为什么没有发起进攻,但他却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机会难得,只要能冲过这片开阔地进入前边的山林之中,下一步的路就好走多了。因为他非常自信,作为一个曾经的一流猎手,山野丛林本就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
就在这时,突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嘶声,两个人急回头看时,却见月光下一黑一白两匹战马正向着自己疾驰而来。墨龙颇通灵性,一定距离之内,它可以感受得到主人的气息。
陈音和长弓又惊又喜。喜的是有了战马,他们可以更快地突围,惊的是这一来他们目标更大,更加难以摆脱天空中鹞鹰和夜枭的追踪。而且,谁知道那余氏兄弟不是借着墨龙来对自己进行准确的定位?
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是别无选择,陈音向长弓招呼一声,两个人翻身上马。墨龙兴奋地长嘶一声,带头向开阔地对面的山林冲去。
山坡上,余获微微一笑,手一挥,身后的军兵迅速聚集了过来,分成四个小队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尾随而来。
墨龙脚力极快,不多时前方的山林已经是近在眼前,然而就在此时,陈音忽然嗅到了一种极为不祥的气味——丛林中有一股浓重的杀气!
陈音久经沙场,反应极快,他呵斥一声,来不及勒住战马便从马背上纵身跳下,身体一翻,卧在了高高的草丛中。后边的长弓也是身手矫健,随后下马藏匿。
丛林中一阵密集的羽箭离弦之声传来,正在疾奔中的墨龙躲闪不及,首先中箭。两匹战马向前冲出十几丈远之后,前蹄一软翻滚在地,身上已经是插满了箭支。
“陈将军不愧为第一‘弩击’教头,反应之快,武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啊!哈哈!哈哈哈!不过你既然与孤王为敌,想逃出越国,却是比登天还难!呵呵呵呵呵!”
一阵阴森森的笑声过后,一个人影从前方的树丛中闪了出来。此人长长的脖子,鹰鼻狗眼,面容阴鸷,正是越王勾践到了。
凄迷的月色下,勾践身后隐隐约约闪烁着刀剑的寒光,以陈音神识之敏锐,他瞬间已经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后方,余氏兄弟率领一个千人队和数百只鹞鹰夜枭正在缓缓逼近,前方,勾践身后的丛林中所埋伏的,恐怕不低于三千人!
他已经陷入了真正的绝境,想走,已经绝无可能。
此时的陈音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墨龙抽搐的身体,看着它慢慢地闭上眼睛,这才站起身,轻轻解开腰上的背带将依旧行动不便的凤竹放在地上,这才回过头看着勾践说道:“大王国事繁忙,却为我陈音摆下如此阵仗,不觉得小题大做吗?”
勾践脸上似笑非笑:“陈将军过谦了!你身为大越第一‘弩击’教头,‘弩击’之术天下无双,若是为我所用,孤王自然求之不得,然而将军既然为了凤竹姑娘与孤王反目,那说不得,孤王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神鬼莫测的强敌!”
陈音惨然一笑:“人言越王‘只可共患难,未可共富贵’,此言诚然不虚!”
勾践得意地‘哈哈’大笑:“陈音,莫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箭手,你的那些武技,若是不能为孤王所用,那也只能沦落山林而已,又能有何价值?!孤王给了你天下扬名和荣华富贵的机会,你却为一只狐狸与孤王反目,当真是忘恩负义,愚蠢之极!”
陈音大怒,挺起胸膛往前疾走两步,倒将勾践吓退两步:“大王,你身为一国之君,说话毫不知羞耻!不管怎么说,凤竹都曾是你手下数十万大军的‘手击’教头,若非她将技击之术倾囊相授,你能以区区三千越甲击溃强吴?!事到如今,你不但垂涎凤竹美色设计相欺,而且还出言侮辱,敢问此等行径,非忘恩负义而何?!”
勾践一愣,回头看看隐在暗处的手下,‘呵呵’冷笑道:“陈音,事到如今,孤王干脆把话挑明了。凤竹姑娘已是伤重不治,孤王不来理会,但是你嘛,呵呵......呵呵......”
身后,余氏兄弟率领的千人队已经现身,成半圆形将陈音等人紧紧围在中间。兄弟两人目光闪烁,向着勾践遥遥见礼。天空中,白头雕纵声长鸣,一对鹰眼紧紧锁定在地上的凤竹身上,跃跃欲试。
勾践眯缝着双眼冷冷地在陈音和余氏兄弟身上来回扫视,目光阴沉,空气中杀机密布。
余氏兄弟相互对视,心中亦是一片冰冷。他们知道,勾践对自己同样动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