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灯光映照着强子娘妩媚的笑容,她掩口轻笑的姿态娇媚不可方物,但在张连义眼里,她没在灯光暗影里的半边面颊却似乎透着一种阴冷的鬼意,那丝绸般光滑的笑声柔柔地盈满了整个房间,无处不在,那种开心、那种柔婉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张连义心中一阵恶寒,浑身上下顿时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其实,自从那次在正月十六的晚上,他伙同强子携带着骷髅石板将误杀虎子的仇人李天吓疯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这块骷髅石板中所隐藏的秘密和能量,而且,当初在五爷爷家,他以血为媒与护家仙签约之时,也曾经在意象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块石板实际上是一道门,连接某个区域之内阴阳两界的鬼门。而这一点,自家那位先祖长弓附身强子娘的时候也曾经亲口说过。
所以他非常清楚,这扇所谓的鬼门其实是一把锁,它锁着的,正是那位至今为止只见其害未见其利的护家仙。当然这只是从张连义单方面来看的,其实自从他无意间启动这扇鬼门以来,那种无形的力量影响之下,他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挺滋润,衣食住行从来不用发愁。只不过是因为一些或阴差阳错、或刻意为之的原因,最终导致虎子和强子相继夭折,而这其中最直接的原因是出于张连义的贪念,但在那种力量背后隐藏的东西看来却是完全相反的:你只管索取,却不肯履行自己的职责,那我当然会对你作出惩罚!虽然这惩罚有些血腥、有些残酷,但阴阳异质,思维方式自然也就截然不同,你觉得残忍过分,我却觉得理所当然,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双方矛盾的不可调和与不断升级。
那个小小的壁龛里,香烟缭绕,视线有些模糊。但张连义还是很清晰地看到了一点:在那个月牙凹陷中耷拉着一条红丝线,那块虎子留下的月牙形玉石挂坠就静静地卡在里边。也就是说,现在的鬼门是开着的!
张连义的视线从壁龛慢慢地移到妻子身上,似乎能够模糊地感受到某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他抬起头望向房梁,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期盼、一点迷茫:隐藏在脊檩中的鹰王灵魄怎么不曾出现?
仿佛能够透视丈夫的想法,强子娘忽然又‘嗤嗤’地笑了起来:“他爹,别找了,你担心啥呢?你看现在咱们的房间里,八位将军八支箭呢!那东西怎么敢出来露头?放心吧!咱们很安全的!”
张连义有点糊涂:“八位?!哪来的八位?”
是啊!按照现在房间里的布局来看,房梁北端的墙上藏着一个木人箭手,壁龛里六个,而房梁南端墙上的那一个早就被他扔进了乌河,算来算去咋着也只有七个啊!
强子娘不停地‘嗤嗤’轻笑,显得开心之极:“傻瓜!那些东西只是容器而已!虽然丢了一个,但是咱们家还有一个现成的容器啊!你看!”
说完向着莲花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就见怀里的莲花身体一颤,脸上的表情和眼神瞬间就变了。她使劲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用一种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动作和速度扑到炕上,手脚麻利地从被子下边摸出了一副弓箭,然后往房梁下的南墙上一贴,小脸抬起,眼睛里带着一股犀利的杀意,紧紧地盯住了屋顶的脊檩。
房顶上似乎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翅膀振动声响过,然后就无声无息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强子娘那柔美的笑声,如春日的丝雨,不绝如缕。
张连义目光中一片阴冷,他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冷冷地说:“你身上还有一点当娘的意识吗?有的话,就放过莲花!我们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
强子娘脸上闪过一阵痛苦和挣扎,但转眼间却又平静下来,依然是那种轻柔的笑声:“他爹,你这是咋了?莲花现在很好啊!你看就连白头鹰王都怕她!”
张连义双眼喷火,双拳紧握,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很显然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然而强子娘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只管自顾自走上前将莲花手中的弓箭取下来,抱着孩子轻轻放在饭桌旁的马扎上,甚至还满脸疼惜地把小勺放到莲花手里,然后回过头看着张连义说道:“他爹,强子和虎子刚才都吃过了,你们爷俩都快吃饭吧!看一会饭菜都凉了!”
张连义忽然镇定了下来,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饭桌前坐下,伸手在低着头不停扒饭的莲花小脑袋上抚摸了两下,接着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平静地说:“他娘,你也快吃吧!吃完了早点睡!看你这段时间好像也挺累的。”
强子娘微微错愕,接下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柔情脉脉了:“嗯,也行,你看你也都好久没回家了,今晚我也不做针线了,咱早点睡,啊?”
说话间甚至还对着丈夫丢了个眼风,脸颊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
说也奇怪,尽管张连义明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完全是他真正的妻子,但却依然禁不住心里一荡。他一边‘西里呼噜’地喝着稀粥,一边含混地点头:“嗯嗯嗯!咱早点睡!”
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在他背后的镜子里边,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暗影,举手投足,跟他的动作保持一致。而镜像中他对面的强子娘身上,也明显有一圈白色的光影,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其实是越过了他的肩膀,正在与镜中的影像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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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连义赶到村委,破天荒地向村长请了一天的假。说实话,自从他上任以来,一直是兢兢业业,工作得非常认真。这一个小小的张家庄本来就没有多少账目可做,所以他的工作就总能做得井井有条并且颇有提前量。所以见到他请假时,村长虽然也觉得有点奇怪,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呵呵地跟他开了几句玩笑,比如什么小别胜新婚啦、时间长了不回家让老婆吸干了怎么怎么的一大堆着三不着两的荤话。
张连义也不以为忤,顺口搭腔地扯了几句玩笑,回头到会计室拿上自己的人造革皮包,锁好门,直接出了村委,沿着大路向双余村方向赶去。
前边咱们就说过,双余村坐落于乌河西岸大约三四里地的地方,与张家庄的直线距离也就十二三里的样子。从张家庄到双余村必须要经过乌河大桥,大桥东头有一家供销社。张连义走到这里毫不犹豫,直接一头钻了进去。
有了固定的工作之后自然也就有了固定的收入,这时候的张连义虽然算不上多么富有,但身上也并不缺钱。他从人造革皮包里取出来不少粮油票,又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点钱放到柜台上,开始指点着柜台后边琳琅满目的商品挑选起来。
那时候的供销社属于国营单位,里边的营业员都是属于端着铁饭碗的太太老爷级别的人物,他们可不会对这些村里的泥腿子顾客有什么客气,一个个耷拉着脸,跟丢了二百块钱似的,根本不给张连义一点好脸色。
对于这一点,张连义倒是早已习以为常,也不生气。是啊!这些人是拿死工资的,供销社的销售量大小多寡跟他们的工资完全没关系,再说,那年月是不允许私人经营这种生意的,你不来这买,去哪买?没有竞争,没有生存压力,他们凭什么给你笑脸?
等到东西买全,倒是张连义要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请营业员帮忙用一个漂亮的纸盒装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口。
供销社是一排坐落于大路南边的房子,为了经营方便,门窗的开口都在房子北侧,所以里边的光线有点阴暗。张连义一把掀开门口的竹帘,门外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下意识地伸手遮挡着阳光往外走呢,忽然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听有人‘哎呀’一声,一个声音随即叫了起来:“无量天尊!这位施主,您好像踩着贫道的手了!”
张连义吃了一惊,连忙往旁边一闪,急忙低头看时,就看见门边暗影里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一位道士打扮的人正甩着手慢慢站起身来,嘴里不停地吸气,显然是真被他给踩疼了。
像这种偏僻乡镇,尤其是在那个年月里,这类和尚道士尼姑道姑之类的人物是非常少见的,但那也只是由于政策的原因而已,其实大多数农村人还是对这类人心存敬畏的,而张连义作为一个曾经的大少爷,祖上对于风水阴阳那是非常信奉的,所以在他的骨子里,可不是什么坚定的无神论者,自然也对这类人颇为尊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冲着道士尴尬地笑笑说:“哎哟!不好意思了,你看我光顾着走路了,没看到,踩疼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