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向堂屋门口走来。
堂屋里,那种浓重的阴诡之气猛地爆开又倏地收缩,堂屋的门被这股无形的气流推动,先是‘吱呀’一声自动打开,然后又‘砰’地一声猛然闭合。走到门口的张连义正要推门,两扇门一开一合之间,竟差点把他的手指给夹住,还好他反应得快缩了回去,不过额头却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鼻子一酸,顿时两眼落泪。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像哭了一样。
张连义心头火起,忍不住便要开口叫骂。然而一转念间,他竟然压住了怒火,抻抻脖子把这口气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按理说这是他自己的家,房间里又是自己相濡以沫了半辈子的老婆,本该没什么顾忌,但他此时居然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用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问道:“他娘,你在里边干啥?怎么神神叨叨的?差点碰到我的鼻子!”
房间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强子娘柔媚的声音随即传来:“你等会啊!人家在换衣服呢!”
张连义有点哭笑不得:“你这娘们磨磨唧唧的!都老夫老妻了,你身上啥地方俺没见过?换个衣服还怕俺看?!真是的!”
话虽这么说,张连义可没强行进门,而是很有耐心地转身在门口蹲了下来,顺手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着,一副若有所待的样子。
过了好大一会,堂屋的门终于开了,张连义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看,竟然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强子娘身穿一件裁剪得极为合体的水粉绿碎花上衣,薄薄的衣料熨帖地包裹着她丰满圆润的身体,玲珑浮凸中透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精致韵味。一头柔顺的乌发披散着,衬得她那张白嫩的俏脸和脖颈愈发吹弹可破,简直就像是刚剥了皮的鸡蛋一样,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见他发愣,强子娘得意地笑笑,冲着他伸伸舌头挑逗地问道:“怎么了?都老夫老妻了,没看过啊?!”
张连义两眼发直,喉结上下移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来抱:“没看过!真没看过!来来来!先让俺抱抱再说!”
强子娘手疾,‘啪’地一声把丈夫的手打开,一扭身从他身边闪了过去:“死鬼!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怕人看见?看你那馋猫猴急的样子,夜里还吃不够啊?!”
张连义也知道这时候莲花已经快回家了,当然也不好过于纠缠,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走了过去,一双冒火的眼睛却很久都没从女人那一扭一摆的小屁股上摘下来。
然而,等到张连义走进堂屋,心里的那种涌动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房间里烟雾缭绕,供香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炕洞中,神龛里摆着那块放好了玉坠钥匙的骷髅石板,六个木人箭手也重新占据了各自的位置,他们,都在望着张连义,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天游子道人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们家住着人、狐两位鬼仙,不能驱逐降服,只能设法封印。而封印的关键是一道门,一道‘鬼门’。如果你能找到这鬼门并且交给我,我就能把它带回道观,请师兄弟们一起合力作法,将其永远封印。那两位鬼仙没有了出阴入阳的通道,那它自然就不能再影响你的家人。时间一长,你妻子和女儿自然就能重新魂魄稳固,恢复常态了。记住!一定要找到‘鬼门’并且设法拿出来交给贫道,胜败在此一举,千万小心行事!”
张连义向门口看看,南屋厨房里已经传来了生火做饭和强子娘哼唱的声音。他快步走到炕洞前,打开自己的人造革皮包,正要伸手往炕洞里掏摸,却听背后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莲花已经在门口叫了起来:“爹!俺回来了!你在干啥?”
张连义叹了一口气,停下手转身抱住扑过来的小女儿,满脸宠溺地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小淘气,回来不去找你娘,就知道缠着爹胡闹!”
莲花撅起了小嘴,不乐意地扭动着身子:“哼!爹,俺啥时候胡闹了?你不乐意跟俺玩,俺去找娘去了!”
说着挣脱张连义的怀抱,赌气地把书包往炕上一扔,然后一拧头跑了出去。
张连义松了一口气,转身又向炕洞凑了过去。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摸到骷髅石板的时候,身后居然又响起了强子娘那柔媚中透着阴冷的声音:“他爹,你这是要干啥?!”
张连义一愣,连忙打哈哈:“没干啥!没干啥!我看这石板上有点灰,想拿出来擦擦。”他回过头,就见强子娘左手拿个蒜臼子,右手握一个蒜锤,而莲花则拿了两头大蒜,娘俩并排站在身后,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强子娘嘴角一弯,还没说话呢,一旁的莲花却已经叫了起来:“爹撒谎!娘,爹在诳咱呢,他肯定是想偷石板出去卖钱呢!”
或许是童言无忌,然而这童言出现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中,却透着那么反常。莲花,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怎么会说话如此直透人心,而且对于父亲,竟然没有丝毫的顾忌。
好在强子娘并没有接茬,而是略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孩子胡说!这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爹的,他想拿啥,还用得着偷?他爹,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在家也没啥事,等你上了班,俺会捯饬的。你先剥点蒜,捣点蒜泥,今天中午咱吃凉面。”
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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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一轮圆月在星际白云间缓缓穿行。风过处,芦苇摇曳,周围是一片飒飒的枝叶摩擦声,和着此起彼伏的蛙声虫鸣,静谧、幽深、广袤如一个无边无沿的梦境。
一条狭窄的小路从脚下一直往前延伸着,逼仄而幽暗。前方是一个窈窕的背影,摇曳生姿如一只暗夜里扑扇着双翅的飞蛾。那是一种铭心刻骨的诱惑,如死亡一般神秘黑暗没有穷尽的探索。张连义很累,但他却感觉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快乐。就好像这种追随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使命,而这种使命,必定会带给他最为璀璨最为激情的、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焰火。
“小连义,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小冤家!快来呀!快来呀!”那简直是来自天国的天乐纶音,有这个声音的地方,就算是深夜里广袤无垠的芦苇荡,就算是幕天席地的荒草场,那也是他梦寐以求的极乐天堂!
等等我啊!我来了!
前方有灯光,摇曳如豆。灯光盈满了一间小小的厢房,一张柔软馨香的大床。那个窈窕的身影在床前悠然转身,一袭长衫飘然落下。脉脉含情的注视里,那个梦中飘摇的女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他,还在等什么?
诱惑是难以抗拒的,可为什么他的脚步竟然开始踟蹰?门开着,而她在等,在等一场入侵和驰骋,她是他早已征服了的一座城。只是这门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害怕。他仿佛记得,只要是这门出现的地方,门内的情景总会出现一些让他难以预料的变化!
这到底是一扇什么样的门?记忆似乎被困在了某个角落,他努力地寻找、摸索,却总是难以捉摸。
女子是着急了吗?生气了?她含情的目光开始变得阴冷,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俏脸也开始扭曲变形。她忽然张开小嘴。小嘴?!那张小嘴上下颌竟然完全分开了,血淋淋的,露出了两排尖利如锥的獠牙。那蕴含了他无数美好向往、触手溜滑的肌肤呢?怎么瞬间长出了黄色的长毛?两只有着黝黑锋利的指甲的爪子倏地从门里探出直扑面门,腥臭扑鼻!
皮子山!张连义大叫一声往后便退,然而脚下却是一片温香软玉一般的柔暖。他在无边的恐惧和绮丽中仰天倒下,眼角余光同时看清了两件事:骷髅鬼门和满面柔情的小表婶。
‘喋喋’的怪笑与柔媚的呼唤、刺鼻的腥臭和诱人的体香相互交织;尖牙利爪、污秽的长毛,还有触手的柔滑和充满了弹性的肌肤,同时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是一个怎样充满了矛盾的陷阱?香艳吗?恐怖吗?销魂吗?诡异吗?兼而有之吧!反抗还是顺从呢?沉沦还是逃离?或许死亡,就是一场最让人沉醉的艳遇吧。
是进入了皮子山还是小表婶的怀抱?张连义的脑子里一片昏沉。他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意识,他只知道,眼前的芦苇荡已经消失,那座骷髅鬼门已经在身后关闭。
那就随他去吧!他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了一具光滑的身体。或许,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也或许,这一切都将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