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义终于明白了周瘸子让他寻找牛眼泪的用意。
用牛眼泪涂抹眼皮可以看到鬼魂,这是张连义以后慢慢了解到的。不过,若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说随便拿点牛眼泪就能用,而是需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调制:把黄牛的泪液、薄荷、牛黄、甘草捣碎混合加热,冷却后再加上适量的尸粉(也就是骨粉)用水稀释,形成一种味道颇重类似于风油精的液体,这样才是人们俗称可以见鬼的牛眼泪。如果是普通人,单纯用牛的泪液擦眼,那是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只不过因为那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张连义本身已经通灵,对于灵体的感应要比一般人强了许多,所以才能只凭手里的那点单纯的黄牛眼泪达到这种目的。
只不过,在这里咱也提个醒:鬼之为物,阴阳有别,这三界六道之中自有法则。一般来讲,鬼看不见人,人也看不见鬼,这才能够维持阴阳平衡。所以不管是鬼害人也好,人御鬼也罢,都需要一些辅助的手段,而这种做法打破了六道规则,是一种违背天道的做法。一旦这么做了,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这是阴阳平衡之道,任何人或是鬼都难以逃脱。这也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见到的那些法师之流往往会命犯五弊三缺的真正原因。当然了,那些心怀三界众生、以拯救生灵困厄为己任的神佛圣贤不在此列。所以说且不管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一般人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为好,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闲话少说。
那白头鹰王一现身,周围的气场居然又是没来由地为之一变。整个墓地之中一片死寂,不但刚才那些在远处游荡的鬼火立马不见了踪迹,就连偶尔响起的夜虫低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让张连义心惊的是,那白头鹰王刚一现身,一对犀利的眼睛立刻盯上了自己。那对圆圆的小眼睛迅速变得血红血红的,双翅微振,一对利爪不停地抓挠着脚下的树桩,一种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竟是带着一股非常强烈的敌意。
张连义浑身发紧,就好像身体被某种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力量禁锢住了一般,喉头堵塞,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努力地回过头去看着周瘸子,却见他此时面色苍白,冲着他缓缓摇头:“大兄弟,俺只是受族长所托,帮助你召唤鹰王,至于鹰王出来之后会怎么对你,出现什么后果,这就不是俺能知道的咧!也控制不了。只不过俺可以提醒你一点,如果你不能收服鹰王,那后果可能会很严重。至于怎么收服它,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俺也不懂的,嘿嘿!嘿嘿嘿!后边的事,还是你自己处理吧!俺......困咧,该回去睡觉咧!”
说完,竟然不等张连义说话,自顾自回头就走,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下张连义可真的害怕了。心说周瘸子这死老头可真他妈够缺德的,明明已经看出来这白头鹰王要对自己不利,他还这么不管不顾地丢下自己走了。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里便是一沉:难道说,眼前这一切是个陷阱?自己是上了那位余家族长的当了?!
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悔。事到如今,再去想这些也没用,怪只能怪自己太过心急,竟然没有去请教一下小表婶,做一些万全的准备,或者问她一下这事究竟能不能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去找了小表婶,这狐族和雕族那可是天敌,小表婶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其实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从自己开始做这件事开始,就已经完全把自己和小表婶、护家仙放在了对立面。如果能够成功,那么自己可能很快就能成为这片黑暗王国中足以与那两股势力分庭抗礼的第三方力量,如果不成,不但小表婶和护家仙不会放过他,就连眼前这位白头鹰王也不会让他好过——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上,流的可是千年之前,那位忠心追随在凤竹和陈音身边的祖先——长弓的血!
电光火石之间,张连义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怪罪周瘸子,也不能怪罪余家的老族长。因为这件事是他自己挑头的,自然该对可能出现的后果负责。而且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看,人家做得也不算过份——当年你偷走了‘鹰王梯’,坏了人家的祖坟风水,今天却又想跑回来借助人家的力量,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要说眼前这一切似乎还有一线转机,就算人家是给你设下了一个无解的死局,那也只能说是你自作自受!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连义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因为从白头鹰王那渴血的眼神和它那跃跃欲试的姿态里,他早已看得出来,下一刻,这头大鸟就要对他发动攻击。白头鹰王本就是余氏祖先仗以横行天下并使得越王勾践对他们倚为肱股的妖仙,死后化鬼,又以妖鬼之身在‘鹰王梯’的辅助之下修行千年,其实力之强,恐怕与自家的护家仙凤竹还有陈音也不相上下,至于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多少有点经历的普通人而已,要想跟它对抗,那很明显便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结局。
张连义在这里紧张地思索对策,但是对面的白头鹰王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就见它蓦地仰头发出一声嘹亮的鹰唳,双腿蹬地凌空而起,在树林中盘旋一匝之后双翅一收,铁爪张开,闪电般向他直扑而下。
树林中阴风阵阵,刺骨生寒,此时的张连义早已被白头鹰王那强大的气势所压制,几乎很难生出反抗的念头。眼看着那一对泛着乌光的利爪就要抓到自己的面门,心胆俱裂之下,求生的本能让张连义身上忽然生出了意想不到的力量。他猛地扑倒在地,狼狈不堪地一个驴打滚避过这势不可挡的一击,眼角余光便看到了刚才周瘸子用来杀鸡的那把快刀竟然就放在身边不远处的树桩旁。
他想也不想地一翻身去抓刀子,却不料在慌乱之中没有抓住刀柄,倒是把刀刃给抓了个结实。掌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大叫一声,仍然把刀子抓在了手里。
此时白头鹰王的第二次攻击已经临身,他避无可避,惊慌失措中刀交左手,闭着眼睛用右手一划拉,左手的刀也随之刺了出去。
或许是张连义此时真的是命不该绝吧,那白头鹰王本是灵体,也就是一种能量化身,本来它可以攻击活物,但人是不能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的。然而奇怪的是,张连义左手的刀刺了个空,但流血的右手却实打实地碰到了鹰王的身体。
一股沛莫可御的巨大冲击力疯狂地涌来,张连义的右手被撞得往后一弯,狠狠地击打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他双脚离地,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直飞出三四米远,后背‘咚’地一声撞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胸口发闷,一口鲜血冲喉而出,几乎便要晕了过去。身后的大树一阵颤抖,树上的叶子‘哗哗’落下,将已经动弹不得的张连义盖了个满头满脸满身。
克制不住的绝望感瞬间袭上心头,张连义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只要白头鹰王再发动一次攻击,自己这条小命必定会交代在这里,这一点根本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然而,就在张连义闭目等死的时候,他却发觉意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如期而至。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就见刚才还威猛之极的白头鹰王就落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上,浑身颤抖,嘴里不断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鸣,似乎在忍受着绝大的痛苦。
这一下张连义可有点懵了。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头鹰王不知所措,这一切显得是那么诡异,那么不真实,宛如一个虚幻的梦境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接下来,张连义又看到了更为古怪的一幕:自己刚才慌乱中印在白头鹰王头顶上的那个血手印和受伤之后喷出的鲜血溅满了鹰王的身体,竟然蓦地化成一层血红色的雾气,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狐身人头的影子,将它整个包裹了起来!而且,这个影子正在迅速地收束,丝丝缕缕地渗入鹰王的身体。而鹰王的颤抖和挣扎,显然是在对抗这种莫名的入侵,或者说是融合!
张连义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间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因:当初,他曾经以血为媒与护家仙签订‘血契’,还曾经与小表婶数度巫山,接受她‘裂魂术’的交换互溶。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不是情愿,自己的灵魂之中已经拥有了九尾狐的力量。人的灵魂隐藏于血气之中,他慌乱中割破了自己的手,又在无意中将自己的鲜血抹在了鹰王身上,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竟然又和鹰王签下了血契。
然而狐与鹰天生相克,人又是万物之灵,这种混合了人与狐的血气却超出了物种相克的范畴,反过来成了克制鹰王的利器。
只是现在的张连义也不知道,这血契之乱,最终带给自己的是福还是祸,也不知道,这个混乱的夜晚之中,自己究竟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