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叫苦不迭的可就轮到这些诸部汗王了,他们本是天地的儿女,纵横于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一向是无拘无束,率意而为,这会儿学这些礼仪,简直就像是在他们的身上拴上了一根根无形的绳子一样难受。只是连子宁早就有吩咐,又有石大柱这个名为保护,实则监视的人在一边儿盯着,他们也是不敢偷jiān耍滑,来之前武毅伯可都说了,谁要是坏了这次的大事儿,就等着挨收拾吧!
挨收拾这个词儿有点儿笼统,不过大抵是脱不开杀人,灭族,彻底的让部落变成一片废墟这几条的。
是以倒也学的用心。
连子宁便搬了把椅子在一边远远的瞧着,他用大帽子盖住了脸,谁也瞧不见他,连子宁便坐在屋檐下,晒着冬ri暖暖的阳光,瞧着那些人的笑料百出,不时的微微一笑,却也是惬意安娴的紧。这些时ri的紧张,似乎也在一点点儿的逝去。
到了最后,竟然是沉沉的睡去。
这会儿连子宁悠闲得很,有人的ri子,却是水深火热了。
一大清早,城门开了之后,福王便是带着一干侍卫沐浴着天边的晨光出了京城北门,一路向北而去。
马蹄声碎,尽管他们已经是很尽力的赶路,但是路况却着实是不太好。北直隶和山西一带,年前年后很是下了几场大雪,银装素裹的,眼瞅着第二年是个大好的年景,被大旱折磨了过去整整一年的百姓自都是笑逐颜开。只是眼下二月二已过,开春之后气温上升,积雪融化,却是使得地面很是泥泞难行,京城通往离岳的都是夯土地面还强点儿,别的地界儿才是让人望而却步。饶是如此,也是足足到了午时方才到达离岳的大门。
离岳的周围围起了一条足足有七十多里长的城墙,把离岳所处的范围和周围一大片的青山绿水围在其中,整个离岳的范围,比běi精城还要大上许多。
离岳的内围,乃是以离岳南北两山为核心的那一大片绵亘的宫殿,亭台楼阁,而在稍稍靠外的地方,在那些自然的山水之间,还修建了许多的离宫别院。这构成了内围,至于外围,则就是城墙内里十里之内,在这个范围中修建了大量的营房,供士兵们驻扎cāo练休息。这一次正德皇帝北狩,巡幸离岳,整整带了十万京军大军,足以把这七十里的城墙给守得铁桶也似。
而离岳的城墙乃是跟běi精城一个规格的,足有十五丈高,十丈的厚度,尽皆取材于燕山大青石,高大厚重,易守难攻,每隔一里的距离,则就是一个突出于城墙之外的城楼要塞。端的是固若金汤。
离岳西门名曰东华门,进去之后乃是一个大苑,号称东华苑。
以福王的身份,又是担了一个奉命回宫复旨的名头,自然是无人敢于阻拦,很快便是到了离岳万岁山之下,福王嘱咐随从且去招几位素ri里心腹的大臣去往自己住所待会儿相商要事,然后便是上了那道让不少大臣闻之sè变的‘登天梯’,直趋后宫而去。
方一进宫便是瞧见了刘吉祥,见了福王,刘吉祥赶紧跪下见礼,口称奴才。
福王却是对这些太监们知之甚详,知道这些阉人身在父皇身边,实则乃是极为紧要的人物,未必能助你成事,但是要坏你的事却是简单的紧,可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范,因此也不敢得罪,是以心中虽然揣着要事,却也是笑吟吟的说了几句。
福王问清了正德正在御书房,便自告辞自去了。
刘吉祥瞧着他的背影,心中忍不住犯了嘀咕,心道:“福王不是给委了差事去迎接东北诸部汗王并金国使节了么?怎地这么急匆匆的便回来了?”
福王到了御书房,却见里面正巧走出来个人,满面春风,一脸的志得意满,他打眼儿一瞧,却是都察院主管四川、云南、广西、贵州四道监察御史的左佥都御史孙言之。
孙言之因大罪贬官云南,近期召回,却方自回来便被越级提拔,而且是让人颇为惹不起的都察院的差事,因此现在也算得上是朝中的一号人物,人人都在风传,今上这是要大用孙言之了,这左佥都御史怕还不算完,还得往上走!
至于个中原因,也有些有识之士瞧了出来,这分明就是今上为了应付云南那边儿可能出现的变故而做出来的举措。这孙言之,倒也是好运气,去云南那死地走了一遭,反而是成了他的运道。
是以现在时来运转的孙言之也很是聚拢起来当初的不少旧部,也算得上是朝中不大不小的一宗势力,这段ri子为潞王出谋划策,潞王深为倚重之,也是麾下一大将。
见了福王,孙言之脸上微微露出错愕的神情,躬身为礼,毕恭毕敬的笑道:“下官见过福王殿下。”
福王本来跟潞王关系就不怎么样,两人互相看不过眼,他对潞王乃是**裸的鄙夷和不屑,而潞王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四弟则是羡慕嫉妒恨,两人平ri里打个照脸,也不过是冷哼一声而已,连话都不说一句。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福王一瞧见孙言之,心中自然便是一股邪火儿蹭蹭的升了上来,眼神儿便是有些发冷。
他打量了孙言之几眼,皮笑肉不笑道:“哟,瞧孙大人这红光满面的样子,这是又有喜事了?”
孙言之不由得一愣,他接触的福王,还有他知道的福王,素来都是个谦谦君子模样,却是从来不会如此当面口出讥讽之言的,今ri却为何这般?他便有些摸不到头脑,心道难不成是潞王殿下又做了得罪人的什么事儿了?
只是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道:“殿下说笑了,不过圣上招臣问答了几句,哪里有什么喜事?”
这番话很是谦逊,只是其中却也是隐隐的存着一股高傲之气。
在朝中看一个人是不是得宠,是不是要大用,是不是简在帝心,最简单的一个方式就是,看他见到皇帝的频率是多少。若是三天两头就受到皇帝接见的,那自然是红紫人物,定然是要大用,要投靠的。而那些几年也未曾单独面圣过一次的臣子,那就甭想了,皇帝根本就不知道您是谁~还想着发达?做梦吧!
说起来,这一次孙言之被皇帝召见,还真是有大喜事儿。
上一次召见他乃是问询对云南之看法,会不会即刻谋逆之推断,而这一次,则是召见孙言之,问询他关于制约云南黔国公之策略。
对于这个问题,孙言之早就已经是成竹在胸,私底下不知道想了几千几万遍了,是以皇帝方才一提出来,他略作沉吟,便是给出了几条策略。
“制约云南黔国公,臣以为,须得从两方面着手,其一,曰内。其二,曰外。”
“黔国公既然已经有不臣之心,则必然要在朝廷之中安插耳目,窃听朝廷之动向,陛下之心意,群臣之言语,以防朝廷天军而且在相近云南之布政使司,贵州、广西、四川等地,必也有为其所用之人。是以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要以锦衣卫秘密查访,察其言而观其行,看看朝臣之中,地方上的臣工之中,谁乃是时常与云南勾连之人。查访之后,却不宜直接宣布其罪名,而是以其他罪名,仿若贪腐、庸碌等等借口弹劾之,将其罢免,免得打草惊蛇,反而让那黔国公有了jing惕之心。”
“此曰内也,为断其耳目。至于外这一面,臣则分其为三。”
“其一曰麻痹其心。现如今朝廷围剿黔国公,一来出师无名,二来今年边境战事频仍,国力已然是有些不堪重负,而一旦云南战事又起,云南地形多山而崎岖,则战事必定旷ri持久,对国朝有害无益,是以如今却不是最佳时机。等到南北战事平息,海晏河清,方自动手为最佳。则朝廷现如今,便理应麻痹黔国公,封赏之,下旨夸赞拔擢之,使其以为朝廷对其并无提防忌惮之意,则麻痹大意,更别说当代黔国公此人志大才疏,更不会想到朝廷之用意。”
“其二,曰四面八方。现如今虽不能立刻进攻云南,但是却是可以从军事上,对其呈现出包围之态势,圣上可以择选几员大将,率领几支精兵,秘密屯于云南周边,并不惊动黔国公,然则一旦战事起,则立刻可以几路大军齐驱并进,直插云南内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其三,曰虚其内里。现如今,云南毕竟还是国朝之地,并未自成一国,而以那黔国公之魄力,之胆气,之心境,也是万万不敢短时间内和朝廷翻脸的。他既然这样,那么朝廷就可以以君臣之大义来压制他,只要是不太过,则他也不得不从。此时云南还是国朝之地,国朝派遣官员,自然也是理所应当,臣下以为,不若濯选一位忠心耿耿,为朝廷尽心竭力,且又智勇双全之臣子,充任云南布政使,主管云南政事。须知此时在云南内部,定然也有许多不满黔国公之人,则此人去后,自可便宜行事,从内部削弱黔国公之势力。”
这一番答话,乃是孙言之蓄谋已久的,自认乃是天衣无缝,而不出他所料,圣上也是极为的满意,言语之中,也是透露出要在此拔擢提升的意思。
即将升官儿,自然是让孙言之很是兴奋,而最重要的却还不是这个,乃是圣上委了他一个职司,便是暗地里察言观sè,暗自寻访,然后举荐几位官员,来担当重任--自然是担当在军事上包围云南以及充任云南布政使的人选了。
这让孙言之心中一阵难言的狂喜。
要知道,正德帝委了他这个差事,就意味着,他手里就掌握了好几个足以让一般的武官一跃而成为独当一面的边关大将的名额,毕竟若是想从四面八方围剿云南黔国公的话,那么被委以差事的人,则至少也得是个一省都指挥使级别的高级武将。都指挥使乃是地方最高军事长官,乃是堂堂的正二品大员,不但官位高,而且更是实权极重,甚至对于很多挂着都督,都督佥事这等衔儿的勋戚侯爵伯爵来说,都想谋一个这等差事。
可以想见,一旦这个消息放出去,那么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是闻到了臭味儿的苍蝇一样逐臭而来。而以孙言之的手段,魄力,外加威望,自然是可以控制得住他们,这会让孙言之手下的势力,得到极大的膨胀!
而且,这几个头衔儿,不仅可以用来拉拢人,更是可以用来害人。
害谁?还能有谁?自然是连子宁了。
孙言之最希望的,自然乃是举荐连子宁这个‘有勇有谋,胆识上等,忠于朝廷,心向吾皇’之人举荐为云南布政使,然后把他弄到那边儿去送死。不过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毕竟连子宁乃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又有着伯爵的封号,他去了云南,黔国公若是不明白朝廷想对自己动手那才是扯淡!这等于是生生逼反了黔国公。
不过,把连子宁弄到云南周边去做那‘四面八方’之中的一方面,孙言之自认为运作好了的话还是很有希望的。在他看来,连子宁手下都是北兵,不服南方水土,只怕去了南方就得病倒大半儿。而云贵川湿热无比,又多毒虫,道路崎岖,行军打仗的道理,和北地根本不一样,连子宁在北地能打,去了南方未必能打。到时候一旦和黔国公开战,怕是很有可能武毅军直接败退,到了那时候,孙言之自然就有大把大把的手段来整治他。
不得不说,连子宁没有派人将孙言之暗杀,当真乃是一个绝大的失误,此人狠辣yin险,不择手段,更兼的手腕高超,权势逐渐恢复,却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敌人。他也不跟连子宁直面交锋,只是暗地里算计,跟一条毒蛇也似,当真是让人难受之极。
他这一番话,自然是不会跟福王说的,福王也不想知道,只是看到孙言之那表情,便是一阵无端端的心烦。
“瞧你和你那主子,还能蹦跶到几时!”福王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孙言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的瞧了福王的背影一眼,自是去了。
福王进去的时候,正德正在小憩,他毕竟岁数儿大了,刚才又是和孙言之商议了一番,精神消耗的颇大,于是便靠在一边的罗汉床上小憩,这会儿见了福王进来,脸上便是露出笑容:“哟,皇儿来了,坐吧!”
正德显然是发自真心的开心,对于这个儿子,他除了因为爱屋及乌之外,也是真心喜欢的。
福王却是守礼的,从来也不恃宠而骄,老老实实的跪下磕头请安,道一声儿臣叩见父皇,这时候一边伺候的太监已经是很有眼sè的搬了个锦墩儿过来,他这才是半个屁股挨在上面坐了下来。
正德对他的恭谨守礼也很是满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皇儿,可是迎到了那金国使臣和东北诸部汗王?”
福王点点头:“回父皇的话,已经是迎接到了,已经是安排到了北会同馆住下。昨夜儿臣替父皇在会同馆中大宴贵宾,这些乡野蛮人,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倒是不稀罕菜肴,但是对那杯中之物,却是难舍难分,一个个都喝的是酩酊大醉。这会儿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儿,正在教给他们面圣的礼仪,想来两三ri的功夫,也是足够了。”
说着,便是拣着那些人在进京城时候的瞠目结舌样子和宴席中的醉态当成趣事说给正德皇帝听,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的,人的笑点怕是也低了些,正德听了,也是开怀,油然而生出一股天朝上国的优越感。
看得出来,对于福王这一次办的差事,正德皇帝还是很满意的,脸上一直都是笑意盈盈。
“只是。”福王却是有些犹犹豫豫,面sè不决道:“儿臣不敢隐瞒父皇,虽说诸事顺遂,只是其间,却还是发生了两处风波。”
“风波?”正德脸sè微微一沉,道:“你不瞒着朕,乃是对的,说罢,是什么风波,一五一十的到来。”
福王点点头,道:“儿臣迎接金国使节及东北诸部汗王入京之后,及行至某处街口之时,却是有些刁民窜了出来,用些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是五谷轮回之物那等污秽东西,向着金国使节等人扔了过去,就连那些汗王以及鸿胪寺卿苏大人都受到了波及,给扔了一脸。”
正德脸sè顿时是有些不愉:“这是哪儿来的刁民?背后可有人指使?”
福王犹豫了一下,方才道:“乃是昔ri跟随徐鹏举征北的将士家人……”
正德一听这话,面sè就更是yin沉了些,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怎么处置的?”
“儿臣下令,将他们,以及维持那段秩序的顺天府衙役,都下了锦衣卫诏狱,着人严加审查。”他顿了顿,查看了一下正德的神sè,道:“而且儿臣还当街宣布,他们乃是白莲教叛逆指使的,已经是下令锦衣卫严查,绝对不可放过一个!”
“你做的很对。”正德沉默半响,忽然道脸上露出一抹恨意:“这帮不识大体的刁民!却是不知道这一次女真臣服,东北臣服,对咱们有多大的好处。一旦东北战事平息,则东北用来防范女真的兵力,立刻就可以抽调出来,西去用来进攻哈密卫,或者是北上用来对付朵颜三卫,或者是直接南下,对付那些该死的安南蛮子!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群该死的,刁民!死有余辜!”
听到正德皇帝这一番话,福王长长的出了口气,知道这一次自己的做法是对头了,果然是迎合了皇帝的心意。
正德怒气未平,忽的狠狠的一拍桌子:“徐鹏举这个狗东西,若不是他,女真早给灭了,哪来这许多事端?国朝二十万精兵毁于一旦,就是他的罪过!”
他忽的转身对马永成道:“老马,现在何处,作何职司?”
马永成年岁是不下了,记xing倒还是不错,闻言立刻道:“回皇爷的话,自从那事儿之后,一直在家修养,前些时ri,过年的时候您大赏诸位勋戚,方才放出来,现如今在左军都督府办差。”
“着人去训斥他一番!”正德厌恶的摆摆手:“让他滚回家去,面壁思过!”
“是。”马永成赶紧应了。
眼见正德皇帝这会儿气如此不顺,福王也不敢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正德已经是微微露出疲sè,瞧了他一眼:“怎么,还有事儿?”
福王吞吞吐吐道:“还有一桩事。”
“说!”正德不耐烦道。
“儿臣有罪,请父皇责怪!”福王忽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语气低沉道。
他这么一弄,正德反倒是有点儿着慌,赶紧道:“皇儿起来,有话起来说。”
福王却是摇摇头,疾声道:“就在昨夜,北会同馆中有人混了进来,在贵客居住的厢房外面倾倒火油,试图放火烧屋,多亏被值更的武毅军士卒发现,将其惊走,又及时灭火,方自未曾酿成惨剧。”
听到这里,正德皇帝的脸sè已经是变得yin沉如水一般,他的眼睛中有烈焰在燃烧,鼻息粗重,脸上的肌肉都是一跳一跳的,这是正德皇帝已经濒临暴怒的前兆。一边的马永成身子往后缩了缩,畏惧的低下了头。
福王低着头继续道:“儿臣星夜得了消息,急速赶去,放火那人虽然被逮住,但是却是已经服毒自杀,根据儿臣带去的仵作诊断,此人中的毒,乃是纯度极高的牵机毒。”
马永成听了这话,不由得眼皮子一跳,忽然有些后悔留在这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