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麻袋很是沉重。
沉重到足有...五十斤。
霖安、梓娴这般的男孩子虽然能够将其扛起,但是...扛着麻袋走上数里之遥,却又不是那般容易。
蠢笨的霖安倒也不曾抱怨些什么,仅是看了看麻袋上的送货地点,便老实巴交的将其扛起,并向外走去。
“哥!哥!这破麻袋这么重,梓娴怎么能扛得动?”
梓娴能不能扛得动,没人知道,不过看似娇滴滴的他却是在旁撒起了娇。
本是走出门外的霖安不得不转身归来,且是拎起梓娴身前麻袋的一角,并开口道:“那就这样,我扛一个半,梓娴搭把手,怎么样?”
所谓的扛一个半,便是将一个麻袋抗在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是拽起麻袋的一角,以这种方式与梓娴共搬一个。
梓娴笑嘻嘻的应下。
霖安傻兮兮的笑着。
兄弟二人,至此便成为了这青云路中的伙计,且是做起了送货的活计。
麻袋很重,重到霖安与梓娴尚未到达奢华地,便已是化作了筋疲力竭的模样。
霖安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梓娴虽然也是气喘吁吁,不过却又不见汗水半滴。
走走停停,停停歇歇,仅是过了半日,霖安便已累到不行,脚上的鞋履已然磨破,脚掌之上更是多了数个血泡,纵是卸去肩膀上的麻袋稍作休息,也是累到直不起腰。
而且虽然能够歇息,但谁也不能坐在路边歇上个一时半晌。
“哥,你累吗?”梓娴在旁,拎着麻袋,却也温柔笑问。
“不、不...”霖安嘴上说不,但实际上却是累到连话都说不完整。
“梓娴也是累了...而且梓娴觉得这该死的破麻袋可恨极了。”梓娴噘嘴,不满而言。
“麻、麻袋有、有什么可、可恨的?”霖安苦笑,觉得梓娴是闹了情绪。
“区区麻袋,竟是这般沉重,却也不知它为何会这般沉重,在地上拖拽尚好,一旦抗在肩上,就好像是我与它有深仇大恨,想要报复我一般!”梓娴情绪再起,不仅松开了手中麻袋的一角,更是在麻袋落地之时,恶狠狠的踢了几脚。
“梓娴不可以这样,毕竟麻袋就是麻袋,它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它也没有要求咱们将它抗在肩上...而且它也没有报复你,毕竟无论是谁将它扛起,它都是这般的沉重。”霖安傻笑,见梓娴松手,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霖安微微回首,见梓娴心中的情绪似是化作了脾气,此刻正抱着双臂噘着嘴,愤愤不平的跟在自己身后。而他依旧是不曾说些什么,依是一手扛着麻袋在肩,一手则是拖拽着地上的麻袋,缓缓向前而行。
在霖安看来,娇滴滴的梓娴应该是吃不了这份苦。
但霖安不知道的是...待他回过头时,梓娴脸上那愤愤不平的神色已是烟消云散,而此刻一双美目之中,则是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没有人知道梓娴在期待些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梓娴之前的一番话语,已经成功引导了霖安思考的方向。
思考什么呢?
是结合梓娴所说的那句...“区区麻袋,竟是这般沉重,却也不知它为何会这般沉重。”
而思考着...麻袋为何会有重量,或者说世间万物,为何都会有重量这一概念。
随着前行,随着思考,霖安的身躯,竟是越发的劳累了起来,身体不仅有了明显的沉重之感,就连肩上的麻袋,也似是山岳般沉重。
为什么东西会有重量?
为什么看起来越大的东西,便越是沉重?
有没有什么办法...在不改变物体大小、物质质量的前提下,让它们变的轻盈一些?
怎么才能让它们于沉重化作轻盈呢?
蠢笨的霖安想不到丝毫办法,不过在一番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想到了一个词汇...趋势。
物体之所以沉重,大抵是因为它们有着向下的趋势,毕竟在没有外力干扰的前提下,物体都会垂直下落,直至掉落在地。
看上去就像是...大地在吸引着它们落下一般。
就像是肩膀上的麻袋,若是没有自己扛着,便会毫无悬念的掉落在地。
那么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
扛麻袋!
仔细想想...扛麻袋的本质便是,通过外力阻止麻袋自然落地。
而本该下落的力道,则是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而自己所感受到的力道,便是所谓的重量。
所以物体之所以沉重的原因是...大地有着吸引力。
虽是想到了此处,但霖安自己也是糊涂,甚至可以说...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懂自己在想些什么。不过虽是糊涂,却又有着一个陌生的词汇,莫名浮现在他心头。
伴随陌生词汇的浮现,霖安也是一边扛着麻袋前行,一边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起来。
“引力!”
“将物体抛上半空也好。”
“将物体抗在肩上也好。”
“本质上是与引力抗衡的举动。”
“所有离开地面的物体,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都会受引力影响而自然下坠。”
“引力越大,物质的重量便越大,而阻止这物质下坠,并将其抗在肩上,便是我与大地引力相互对抗的过程。”
“但与其对抗,真的是正确的吗?!”
“引力是一种规则!”
“也许是上天制定的法则!”
“也许是让世界运转的必要因素!”
“也许是陪伴在每个人身边的宝贵财富。”
“它是公平的,且是视众生为平等的,因为它公平作用于世间万物之上。”
“不曾因人富贵而多予,不曾因人贫穷而舍弃,不曾因人美或丑而区别对待,更是不曾因人好坏而独宠或抛弃!”
“就像是一位合格且伟大的母亲,爱护着每一位孩子,也不会排斥任何一个孩子!”
“那么...母亲!”
“稚子霖安,于此向您寻求帮助!”
“请您助我拥有一份化沉重为轻盈的力量!”
霖安虽是轻声自语,但在片刻过后,其自语之声即是于轻柔,化作了满载昂扬之意的呐喊。
本是熙攘的街路,颇有几分因此而化作寂静的意味。
远处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近处的百姓却皆是驻足,并齐刷刷的对着霖安瞧看而来。
不曾用打量疯子的目光去打量霖安。
目光中反而皆是透露着羡慕的意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霖安不是疯了,而是觉醒了。
自此成为修士,拥有独属自己,且于世上无二的灵力特性。
待霖安的呐喊声落下,周围的百姓们便是再度前行,而长街也是恢复成了熙攘、喧嚣的模样。
虽是成功觉醒,但身躯上却是没有爆发出霞光,也不曾散发出惊人的气势,说的直白一些便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霖安依是满身疲惫,面色也是渐至苍白,似乎有了些许中暑的意味。
肩上的麻袋扛不住了,便随手丢在了脚下。
手中的麻袋拽不动了,亦是随意丢在了街上。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的霖安,也是略显狼狈的瘫坐在墙角的阴凉处。
“恭喜哥哥成功觉醒。”梓娴上前,笑若春风抚花桃。
“觉醒?什么觉醒?”霖安迷茫,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梓娴没有作答,仅是微微垂首,对着霖安手心瞧看而去,而霖安亦是顺着梓娴的目光垂首,对着自己的手掌瞧看。
“这是...苹果?”
霖安垂首方见,自己手中竟是握着一个苹果。
虽是苹果,却又有些怪异,其色赤红、晶莹剔透,质若光滑陶瓷,且是散发着淡淡的凉意。
若是直观形容便是...苹果形状的红色玻璃。
“修士的灵力特性大抵分为三种,分别是规则型、功能型、加持型。”
“规则型的灵力...通过灵力制定规则,并利用规则杀人于无形之中,颇有几分刺客的意味。”
“功能型的灵力...通过灵力凝聚出物品,并通过使用物品来对敌,颇有几分战士的意味。”
“加持型的灵力...将灵力扩散,作用于外物、生物之上,从而让这些外物、生物发生变化,颇有几分魔法的意味。”
梓娴坐到了霖安身边,且是耐心为他解释。
“如此看来,我的灵力便功能型灵力,不过...我该怎么使用它?吃掉吗?”霖安不解,且是抬手,欲要将手中苹果置于眼前仔细瞧看。
不过手臂刚刚抬起,苹果即是不慎脱手,且是对着地面坠落而去。
苹果落地,倒也不足为奇。
出奇的是...在苹果落地一瞬,整条长街之上的百姓,竟皆受感受到了一阵沉重之感,仿佛似有数百斤的重量,均匀加于周身上下。
啪!所有的百姓,皆因身躯沉重而倒地。
“什么?!”
“怎么回事?!”
“有修士在附近出手吗?!”
“为何要与我等开这种玩笑?!”
百姓哀嚎,且是震惊,长街亦是因此而化作了嘈杂的模样。
除去百姓之外,尚有街路两侧楼阁二楼,那正向外敞开的门窗,也是发出了吱嘎的声响,且在顷刻间...皆是断裂、落地、且是发出了极其沉重的声响。
而伴随窗户落地,两侧楼阁也似是难堪重负,纷纷发出了吱嘎的声音。
“发、发生什么事了?”霖安震惊,且是起身,对着四周环顾而去。
虽是瞧看,却也未曾看出端倪,最后仅能回首,看向了一旁虽是站立,却也苦苦支撑的梓娴。
霖安发现...梓娴无言亦无动,不过目光却是对着地面上的苹果瞧看而去。
“是、这个苹果的原因吗?”顺着梓娴的目光,霖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便连忙将苹果捡起,不过却有因为慌忙,导致苹果入手却也未稳,呈现着“弹跳”的模样。
随着苹果的上下“弹跳”,整条长街上的百姓皆是感受到了...数百斤的重量忽来忽去,看上去就像是在与他们开玩笑一般。
直至霖安将苹果拿稳,且是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长街上的百姓方才纷纷起身,且是用着最快的速度离去。
“这苹果只要展露向下的趋势,便会让四周引力、重力激增,不仅会让范围内所有物体感受到沉重,更是会在这份沉重迫使下,与这苹果一同展现向下的趋势。”见霖安将苹果拿稳,梓娴方才松了口气,且是耐心的在旁解释了起来。
“可这...我之前分明在想,如何才能让麻袋轻盈一些。如此看来,这苹果的力量不但不会让麻袋轻盈,反而会让它更加沉重,这...”霖安虽蠢,却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倒也简单,哥哥不妨尝试将这苹果...用力的向上方丢出。”梓娴依旧笑若春风,且是抬起青葱,指了指蔚蓝的苍穹。
“这...好吧。”霖安本想拒绝,不过见本是熙攘的长街已于此刻化作冷清,便将手中苹果瞬抛而起。
经霖安抛投,苹果即是飞起,且是展露出了...向上的趋势。
长街万物,凡是未与地面相连,重量未曾到达一定程度之物,皆于此刻展露出了向上的趋势,也就是似若苹果那般...迎空而起。
待苹果下坠,万物亦随苹果同坠...
霖安至此,成功觉醒了灵力特性,且在梓娴的悉心教导之下,掌握了很多...运用方式。
而霖安更是傻兮兮的想着...自己拿着苹果战斗时的模样,似乎有些好笑。
霖安与梓娴,依是扛着麻袋前行,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待霖安成功觉醒后,梓娴便独自扛起了一个麻袋,并轻松、惬意的陪伴在霖安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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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安与梓娴虽是走了。
但霖安觉醒的一幕,却是被一位少年看在眼中。
确切的说是...一位要比霖安年岁小上不少,且是相貌颇为丑陋的少年。
长发散乱且脏污。
双目狭长且窄小。
雀痕清晰且遍布双颊。
牙齿微龅且于朱唇之间露头。
尚有黝黑的肤色、干瘦的身躯、破旧的麻衣,更是在无声诉说着,少年不仅长得丑,家里还穷。
少年名唤二狗。
也是青云路中的一名伙计,且是负责着与霖安、梓娴相同的活计。
不过不同的是...二狗很早便来到这里了。
而苏家之所以肯要他,不是因为他能够吃苦,也不是因为他有着潜在价值,而是因为他曾向苏家许下承诺...在这做工不要钱,供口饭吃并给个住的地方便好。
一干便是数载,于稚年干到了少年。
因家境贫寒、因无父无母而倍感自卑,且因这份自卑而受尽欺凌。
“人这种东西...”
“立身高处向他们俯瞰,他们便会呈现出一副亲切友善、和蔼可亲的模样。”
“立身平地向他们平视,他们便会呈现出一副相互争抢、互不相让的模样。”
“若是立身低谷向他们仰望,他们便会呈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而这...才是他们最为真实的模样。”
“立身低谷的时间久了,便会用着仰望的目光,看清人们这最为真实的模样。”
“若是这个世界真的由人构成,那么这个世界...大抵应该是一座戏台。”
“戏台之上,有人饰演着欺凌他人的角色,有人饰演着受尽凌辱的角色,有人饰演着仗义出手的侠客,也有人在旁...如若不入流的角色那般,呈现着漠不关心的模样。”
“如果这份欺凌、凌辱是戏台上的常态、世界的本质,那么我一定要想方设法的饰演起那欺凌他人的角色,而不是在寒风瑟瑟的低谷中承受着他人的欺辱。”
二狗立身尚未重归熙攘的长街之上,坚定不移的说着。
不过虽是坚定不移,但目光还是看向了身旁的沉重麻袋。
虽有鸿鹄之志,却无鸿鹄之翼,更别说去展现一段鹏飞万里的故事了。
扛起麻袋,孤零零的在街上走着,亦是对着霖安与梓娴前行的方向追赶而去。
“财富!”
“我想要取之不尽的财富!”
“权利!”
“我想要用之不竭的权利!”
“亲情!”
“我想要胜金之坚的亲情!”
“我想要的还有很多很多...也许皆是空谈,但这很多很多的东西,却是化作了远方的灯塔,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亦是引导着我的脚步...永不停歇。”
“我曾于勾栏之中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不知道是谁说的了,也不这句话的出处,不过我始终相信...大丈夫纵是命如纸薄,却也应展鸿鹄之志,行鹏程万里之举,立万载不世之功,如此...终末将死亦为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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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安与梓娴。
扛着麻袋走过街角,于次街转至次路,便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原因无它,仅因...霖安又累了。
虽然觉醒了灵力,也是有着改变引力、重力的能力,但问题是...霖安总不能一边扛麻袋,一边“玩”苹果吧?
而且苹果的作用范围极大,而此刻的霖安尚是不具备将其作用于单个物体之上的能力。
放下麻袋,坐到墙角阴凉处,打算歇息片刻,但刚刚坐下之际,霖安却又发现...一个相貌不扬的少年,竟是扛着麻袋来到了他的身前。
来着正是二狗。
且是因自卑,而不好意思开口的二狗。
站在霖安身前,看上去傻兮兮的,而傻兮兮的霖安也是对着他瞧着、看着。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梓娴在旁温柔笑言。
“玩、玩个小、小游戏。”自卑的二狗,结结巴巴的说着。
二狗话音落下,不等霖安、梓娴询问,便将霖安的一个麻袋扛到了左侧肩膀之上,随后又是弯腰垂首...将梓娴的麻袋叼在了口中。
算上本就在右侧肩膀上的麻袋,干瘦的二狗,仅凭自己,便扛起了三个。
三个麻袋加身,也不等霖安、梓娴询问,便转身向着前方缓步走去。
看似力气很大,实则...却又并非是那么一回事。
仅是走了两步,二狗那黝黑的肤色便是化作了潮红,尚有如蚯的血管,瞬间遍布于干瘦的身躯之上,同时更有汗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于潮红皮肤之下渗透而出。
“这、这是何意?!不行,麻袋这般沉重,他这般搬运,是要出人命的!”霖安很是感激二狗的心意,但深知麻袋沉重的他,却是绝不允许眼前的少年这般作践自己。
“没关系,他想扛,就让他扛好了。”梓娴在旁,笑眯眯的说着风凉话。
“麻袋这般沉重,常人一个都受不了,此刻三个加身,你怎么吃得消?”霖安连忙上前,且是将二狗身上的三个麻袋一一取下。
“求、求你了。”二狗侧首,含泪而言。
似乎想要表达...除了这干瘦身躯中些许微不足道的的力气外,他便再也没有其它东西能够付出了。
“这...”霖安诧异,且是不解,到了最后...终是不曾拒绝,因为在这一刻,他从二狗那含泪的目光中见到了似是名为“尊严”的光芒。
二狗终是将霖安、梓娴的那两个麻袋送到了指定地点。
不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却是未曾及时送达。
不过对于二狗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他已是通过这两个麻袋,知道了霖安与梓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