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一同...屈服于金钱之下吧,鬼术...展开!”
贪财起身,接好脖颈,且是凝聚纸钱在手,并于挥手间使其化作梨花暴雨,正对霖安周身而去。
霖安至此已是力竭,已然没有了丝毫再战之力,虽是听到了纸钱的破风声,却也无法及时躲避。
没有丝毫悬念,纸钱于高速飞行状态下,瞬间斩破了霖安的颈侧、手腕,且于伤口深度来看,贪财瞄准的...显然是他的动脉。
于常理而言,动脉破损,鲜血便会不驻喷洒。
于鬼术之下,动脉破损,便会让自身价值化作铜钱,且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而随着动脉被斩破,即见大量的铜钱于霖安颈侧、双手手腕处喷洒而出,而这不仅让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更是让本就虚弱的他更加虚弱,从而跪倒在地。
看上去...随时都会死掉。
“我可以直接了当的将你击杀。”
“但我却是打算给你一个机会。”
“在我看来,你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白纸。”
“使每个见到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在上面留下痕迹,甚至是...染黑。”
贪财狞声笑言,且是转身走到柜台旁,抽出了一个满是铜钱的抽屉,并将抽屉中铜钱...尽数倒在霖安身前。
铜钱落地,宛若小山,堆积在跪于地面的霖安身前。
且从叮叮当当的声响来看,纵是霖安无法得见景象,也能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身前。
“战斗至此,想必你已察觉,我的鬼术...不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人们的心神,更是可以让人们的价值,以金钱的形式迅速流失。不过除此之外,我的鬼术尚有一种运用方式,便是用金钱补全那些已然流失的价值。”
“只要你拿起这些钱,并揣入怀中,你那流失的生命便会迅速得以补全,甚至可以让你...恢复全盛状态,从而继续与我战斗,乃至战而胜之。”
贪财立身霖安身前,收起了狞笑,而是用着无比真诚的声音蛊惑而言。
而这些蛊惑之言虽是毫无意义,但不可否认的是...局势至此,已在贪财的掌控下迅速扭转。
在此之前,可以将霖安比作那病入膏肓的饥饿之人,并将对金钱的渴望视作填饱肚子的食物,而战胜贪财则是救命的良药。那么此刻,战胜贪财即是化作了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对金钱的渴望,则是完完全全的、且是真正意义上变成了...救命的良药。
“拿,拿起来!”
“只有将这些钱拿起,你才能活下去!”
贪财笃定,霖安一定会拿起身前的铜钱,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人与金钱过不去,但绝对不会有人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而且贪财已是给霖安提供了一块遮羞布、一份正当理由,便是...拿起钱,才能将他战胜。
于当前局势下,霖安只要在嘴上说一句“一切都是为了战胜对手”“一切都是为了匡扶正义”“一切都是为了战胜鬼怪而保护他人”,他便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无忌惮的、顺理成章的拿起身前的金钱。
霖安无声,仅是跪在铜板之前,耷拉着脑袋,保持着沉默。
抬了抬手,欲要听从贪财所说,将那近在咫尺的铜钱拿起,不过在手掌即将触碰到铜钱之际,又似因心理上的抗拒而收回。
霖安看似陷入了犹豫、看似陷入了挣扎,不过心里所想的...却不是拿不拿的问题,而是在冷静思考...如何才能改变当下这该死的局势。
思考着周围的一切要素。
并于这些要素之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
或者将看似无关紧要的要素,转变成对自己有利的。
破损的柜台、散落的铜钱、满眼黑暗的大堂、至此依旧紧闭未开的窗户、遍布于八方地面的陷阱、甚至是贪财那想要将自己染黑的变态心理。
思考了一圈儿,却也未曾找到突破口。
不过...通过钱庄大门外不断响起的剑鸣声,霖安即是知道...梓娴的剑,依旧在与鬼怪战斗,且是死守着大门,防止鬼怪们如潮涌入大堂。
似受剑鸣启发,霖安脑内即是灵光一闪。
大堂之外有什么?自然是如潮的鬼怪,且是有着不死不灭之躯的鬼怪。
大堂之后有什么?自然是守备森严的钱库,而那里应该就是贪财隐藏仙人秘宝之处。
再结合之前离患用生命传递而来的情报,霖安即是想到了办法。
情报是什么?是...仙人所留的秘宝,已被小鬼所得,且是藏于钱庄之中。
这份情报的关键,看似是仙人秘宝的下落,实际上最为关键的,而是那个“藏”字。
为什么要藏?为什么贪财得到秘宝之后,不去使用?为什么外面那些会被百姓们称之为鬼怪,而贪财则是被百姓称之为小鬼?
按理来说,小鬼给人的感觉是喽啰,而鬼怪给人的感觉则是精英,但此刻贪财这只小鬼给霖安的感觉却是...远比门外那些鬼怪要强。
问题有很多,且是没有标准的答案。
不过霖安通过猜测,却是得出了一个无限接近于标准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便是...小鬼贪财,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仙人所留的秘宝,且是将其藏在了钱庄之中。但由于秘宝为仙家之物,身为鬼怪的他无法直接使用,能够做到的仅是参详、吸收、滋养...从而在秘宝中窃取力量,而这也就是为何...原本身为喽啰的小鬼,却是远比寻常鬼怪更加强大的原因。
可修炼就是修炼,为何非要藏起来修炼呢?
霖安猜测,如果不是有着强大的仇家,便是这阴间的规则即是...鬼与鬼互相残杀,胜者吞噬败者的血肉,从而让自己更加强大。
为何霖安会有这种猜测?
是因为在霖安刚刚来到阴间,且是刚刚走出公堂到达庭院之时,即被鬼怪缠住,且被啃食掉了两块大腿上的血肉。
那只鬼怪曾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他自然也不例外,只要吃掉霖安,他便可以成为新的霖安,从而拥有霖安的一切,所以对他而言...霖安不仅是个机会,更是一份改变人生的希望!
吃掉!是一个很关键的词,关键到...简短二字,即是体现了阴间的所有规则、唯一规则。
也就是说...外面那遍布于街路的鬼怪,并不单单针对霖安一人,而是针对所有比自己强,且是具备血肉之躯的人或鬼。
“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不成?”贪财见霖安犹豫不决,即是再度发声提醒,而声音中依旧没有狰狞之感,有的仅是苦口婆心之意。
“我并不是在犹豫,仅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霖安不曾抬头,且是虚声而言。
“有趣的事?什么事?”贪财不解。
“草原之上,群狼狩猎,得见猎物有二,一者为强壮雄狮,一者为干瘦鬣狗。鬣狗很好欺负,但群狼却是知道,纵是将其猎杀,也不会在他身上得到多少肉,毕竟...鬣狗至此,已是瘦弱不堪,不堪到毫无价值。反观雄狮,此刻不仅血肉正丰,腿脚更是因战斗而患伤,你说若是群狼得见...是否会像疯了一般,围猎雄狮?”霖安虚声依旧,不过却是多出了一股明显的傻笑之意。
“什么意思?”贪财不解,心中更是升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梓娴!!!”霖安抬手,正对大门所在之处,亦是剑鸣不断响起之处,且是放声呐喊、放声呼唤。
啪!虽然依旧是满眼黑暗,但仅在霖安呐喊声响起的一瞬,亦在其手掌抬起的一瞬,长剑即是放弃了在外的战斗,且是顺门而入,落入霖安手中。
“想要做出最后的抵抗吗?你明知这把剑上不了我!”贪财狞声,觉得霖安似是打算做出最后的,且是毫无意义的抵抗。
“不是抵抗,而是接触了对狼群的限制!”霖安持剑,轻声而言,且在话音落下之际,即是向后翻滚而去,亦是对着后门所在之处逃窜而去。
贪财震惊,愣在原地,不是不知追赶,而是在霖安话音落下之后,即于身后听到了一阵...鱼贯而入的脚步声。微微侧首,映入眼帘的即是无数道包裹在黑雾之中鬼怪身影,而那微微张开的嘴巴中,更是发出了垂涎欲滴的声响。
群狼上前,围杀贪财。
而贪财的鬼术,也是因此展露出了弊端,便是...鬼术于施展过后,并不能即时生效,而是需要一段时间,让中术者对金钱越发向往。而且这些鬼怪虽然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就算价值流失、流尽,他们也不会死去,毕竟...他们本就是阴间的鬼怪。
什么人会到达阴间?自然是死人!让死掉的人再死一次,也许可行...但只要散播谣言的百姓认为死人不会再死一次,那么这些鬼怪便是真正意义上不死不灭的存在。
贪财是有反击能力的,或者说仅是随意挥拳,便可让那些鬼怪化作白骨散落在地,但用不了多久...这些白骨便会重新凝聚。而且更加棘手的是...鬼怪的数量太多了,若在往日,这些鬼怪并不敢与他叫板,但自己的肩膀、腿足被霖安折断后,无疑是让这些鬼怪见到了战胜自己的希望、可能性。
贪财欲追,奈何鬼怪拦路、堵门,致使贪财纵是有心,也是无力...
霖安已逃,且是顺着后门到达了院落之中,亦是站在了钱库之前...
钱库很大,虽是寻常房屋模样,不过却非是木质、石质,而是由钢铁浇筑而成,外部尚有数尺粗细的巨大铁链,如若巨蟒一般将其缠绕,使人难入,亦使钱财难出。
经过摸索,霖安即是知道了钱库的大致模样,且是于粗壮铁链前垂首,对着手中的长剑轻声而言:“梓娴...”
啪!长剑于霖安手中瞬起,且是自下向上,将粗壮的铁链瞬间斩断,不过在斩断之后...长剑本身也是寸寸碎裂,落地成尘。
推开大门,却也难见内部景象。
只能通过摸索得知,内部金银遍地,且似小山堆起,而随着前行...霖安也是在无数金银之间,亦是在钱库的最中央,摸索到了一柄...插在地面之上的长剑。
长剑木质。
质感轻盈。
除此之外,并无奇处。
“这就是仙人所留的秘宝吗?”霖安拔剑,于手中触摸。
“不对劲,谣言所传,仙人死后将精血喷洒在秘宝之上,而这木剑通体光滑,似乎并未染血...”霖安好奇,且是不解,甚至是在心中想着...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不过就在霖安思考之际。
贪财已是突破了无数鬼怪的束缚,并追赶至钱库之中。
“把它给我放下!”贪财得见霖安拔剑,不仅惊怒交加,更是施展疾风迅雷质素,对他冲杀而来。
“这么快?!”霖安震惊,显然不曾想到贪财这么快便突破了鬼怪们的包围,且在听闻极速奔袭的脚步声后,即是瞬间扬剑。
噗...
霖安依旧是满眼黑暗,见不到任何景象。
不过在他挥剑过后,却是听闻...血肉被斩破的声响,亦闻头颅落地的声响,尚有身躯倒地翻滚的声响。
好像...霖安这于情急之下的一剑,恰巧斩断了贪财的脖颈。
但实际上...霖安虽然斩出了一剑,但这一却是未曾斩中贪财,或者说是...于即将斩中之时,贪财凭借极速躲闪了开来。
不过在剑出一瞬,贪财的脖颈还是瞬分两段,致使头颅、身躯双双落地翻滚。
看上去就像是...受限于某种规则一般,贪财必定会死在这一剑之下,也似是...有人为了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强行让贪财死去一般。
“怎、怎么回事?”霖安不解,虽然已有猜测,却是觉得这未免太过于巧合,自己的胜利也未免太过于轻松。
“你、你还在吗?死了?”霖安蹙眉,且是微微抬脚,触碰着贪财那倒地的无头尸身。
不是很懂贪财是什么情况,不过正当霖安打算离去之际,贪财的头颅、尸体,即是化作漆黑缭绕的烟雾,不曾消散而去,而是如若潮水般...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霖安的身躯之中。
一段本不属于霖安的记忆,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且是融入了他的过往,成为了他的记忆。
在这段记忆中,霖安是个没爹没娘、于农耕巷中长大的孩子。
不过倒也不至孤苦无依,因为自打记事起,自己的妹妹便跟在自己身边,不过由于稚年记忆模糊,这个妹妹与自己是否有着血缘关系,倒也记不太清了。
自己虽然总是抱怨,为何别人有爹有娘,而自己却是无依无靠,但自己的妹妹却从未抱怨过这些事。
妹妹是个很神奇的人。
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吵、也不会闹,看似是乖巧,实则却是患有先天性的疾病,一种表达不出任何情绪的...怪病。
女孩子嘛,虽然没有情绪,不过总会向往那些花花绿绿的、精致美丽的东西,例如说...精致的娃娃、华贵的衣装、绣花的鞋履、以及金银珠宝制成的首饰。
霖安不是很懂妹妹的想法,也不是很懂妹妹为何会对那些...注定不会出现在他们生命中的东西产生向往的情绪。
不过霖安不懂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也不懂。
霖安记得,那一年他十岁,自己的妹妹仅八岁,有人前来他家...并笑眯眯承诺道...他可以收养妹妹,并带着妹妹去一个能够吃饱穿暖的地方,且是能够穿金戴银的地方。
稚年的霖安什么都不懂。
稚年的妹妹对那人所说的...本就无比向往。
妹妹跟着那人走了,而霖安也是傻兮兮的、满腔欢喜的想着,自己的妹妹终于可以离开农耕巷了,且是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了。
那人拿出了一张纸,交到了霖安的手中,而从未读过书的霖安,并不知道那张纸上写着什么。
不过那人倒也给出了解释,说是...只要在上面画押,便可以让妹妹成为他的女儿。
霖安相信了,且是纸上画押,而在画押之后,那个人也是笑眯眯的掏出了十文钱...交到了霖安的手中。
那人走了,带着妹妹离开了农耕巷,临走之前霖安曾问...如果想念,如何相见?
那人没有正面作答,仅是笑眯眯的看着霖安身后、农耕巷那低矮、破旧的房屋说道...所念皆为寒苦,相见...不如不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妹妹再也没有回来过,而霖安也再也不曾见到过妹妹。
直到后来...霖安走出了农耕巷,离开了自由之地,到达了朝圣之地的青云路中做起了苦工,方才于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妹妹。
妹妹也在朝圣之地,不过却不是青云路,而是在奢华地的一家...青楼之中。
至此,霖安方知,自己的妹妹不是被人收养了,而是被人卖到青楼去了,本想去往庙堂讨要个说法,却是不曾想...楼里的老鸨直接拿出了那张纸,那张霖安亲手画押的纸。
据老鸨说...是霖安亲手,将妹妹卖到这青楼来的。
青楼里的日子并不好,在外看来...里面的姑娘每天吃得好、喝的好,也的确是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但实际上...楼里只有那些生意好的姑娘,才有资格穿金戴银,打扮成花枝招展的模样,其根本性目的是...招揽客人。
妹妹尚小,年岁不过十余,尚是未到做生意的年岁,应是被老鸨精心培养的年岁,但楼里的老鸨却并不喜欢她,因为她...不会笑。
青楼姑娘嘛,做的就是赔笑的生意。
若是不会笑,还做什么生意?
所以...妹妹并未得到老鸨的重视,而老鸨也是将楼里的脏活、累活,一股脑的丢给了妹妹。
霖安想要带妹妹走。
不过妹妹却是老鸨实打实花钱买来的。
所以说...人虽然可以带走,不过却是不能说带走便带走。
五十两!只需要霖安拿出五十两,便可以带着妹妹离开青楼。
看似不多,但除了霖安自己,没人知道...五十两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虽然明知很难,但霖安还是对妹妹做出了承诺,自己一定会赚到足够多的钱,带着她离开青楼。
不过霖安却是清晰记得...自“五十两”这一概念出现在生命中时,他的价值观...便逐渐开始扭曲。一切行为、一切举动,都是为了金钱,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扭曲的、且是近乎变态的观点,更是在他心中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随着观点逐渐改变,霖安坐起时来,也是开始不择手段。
而在不择手段的日子里,霖安很快便积攒下了足够多的钱银。
原以为能够赎回妹妹了。
却是不曾想...妹妹竟是病死了。
而且更加令人发指的是...老鸨曾问,霖安愿不愿意用五十两钱银,将妹妹的骨灰赎走。
霖安犹豫了,因为这时的他,已然被金钱所支配,他拒绝了老鸨的提议,不曾赎走妹妹的骨灰,而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金钱。
记忆至此结束。
原本是贪财的记忆,不过却是成为了霖安的记忆,而这不仅让霖安觉得...自己就是贪财,更是让他变的对金钱无比渴望。
甚至是在记忆结束后,霖安更是下意识的想到...金钱,才是这个世界上至高无上的东西。
当然,改变的仅仅是他的观念,而这份扭曲且病态的观念,并未让他忘记自己...为何来到这黑暗无名的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