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以西。
万里晴空,云朵飘飘。
其下的官道上,行进着一辆牛车。
御车的是个大汉,简陋的车席上还有个大男孩。
“辽叔,这销金湖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听都没听过?”大男孩问。
大汉道:“在明珠镇南边,就是给老爷们花天酒地玩女人的地方,你什么都别管,我们就是运炭的。”
大男孩道:“他们怎么不从通天河上运过来?明珠镇那么多仓库,上次我经过时看了一眼,眼睛都看直了...”
大汉换做单手拉着缰绳,空出的手指扣起,狠狠地打了个男孩一个暴栗,道:“人家的仓库都是放好东西的,当然不会放煤炭,这些陆地的生意只有我们铁牛帮才会做。
做我们这行的,少说多做,有脑子不如没脑子,知道了吗?”
大男孩捂着头,龇牙咧嘴地揉着,连声道:“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了...”
大汉道:“等你再大点儿,武功再强点儿,你就可以单人出勤了。”
大男孩道:“别啊...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多无聊啊...还是得有辽叔在才好,和辽叔说说话,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增进不少见识呢。”
大汉颇为自得笑道:“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正说话的时候,天地间忽地起了一阵阴嗖嗖的冷风,
紧接着风便越发刮的狂猛了,官道两侧的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翠绿的叶子被强硬地扯下枝头,在风里忽快忽慢地打着旋儿。
天穹上,则更是彤云弥补,再接着便是一声炮响般的打雷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大汉道:“去拉拉篷子,绑扎好货,这些是上品的银屑碳,淋到了得我们自己掏钱。”
男孩急忙应了声,灵敏地爬上了牛车的车顶,抓着覆盖于炭的厚篷布就往下拉扯,继而又如灵猴般绕到牛车后,将篷布边儿上系的粗线在牛车底板的预留口处绕了五六圈,算是初步地完成了防雨措施。
继而,他又抓出一些粗绳索,开始了绑扎的活儿。
他手脚很快,平日里显是没有少做这活计。
而待到他再翻回御手席时,大汉也把席顶的遮雨篷拉了下来。
没多久,暴雨似乎完成了酝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打的遮雨篷都不时地凹陷。
大汉在雨水里抖着缰绳,高喊着:“驾!!”
男孩则是瑟瑟地看着这天地之威,想到以后他要一个人跑着样的旅途,要征服这些的天气和环境,他就感到有些期待和自豪。
而就在这时,大地忽地抖了起来。
紧接着,地面的石子儿都开始了弹跳。
黑色的泥土好似地龙游行般,开始小幅度的上下翻涌。
本是在雨里往前冲的老牛忽地停下了脚步,那四个蹄子怎么都无法再撒开。
“跑啊!”大汉厉声叫唤了几声,老牛不动。
大汉无奈,只能取了鞭子,狠狠抽了几下这位旅途上的老伙计...
然而,老牛还是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一般。
大汉怒了,狠狠地抽动鞭子,这运输也是有时间的,若是银屑炭晚一些送到销金湖庄的话,他们也会被扣钱的,这活计就是这么严格,可架不住报酬丰厚啊。
“跑啊!跑啊!!给老子跑!!”大汉在风里猛喊着。
终于,老牛似乎被这位老伙计给说动了...
它甩了甩蹄子,接着却是转过身,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大汉呆了...
大男孩也呆了...
可没过两分钟,他们就知道原因了。
在他们身后的官道上,竟是出现了难以计数的兽潮。
野兽们发足狂奔,烟尘滚滚,大地颤动。
如同突起的海啸,很快就“淹”到了这里。
就在大汉和男孩以为必死的时候,牛车货篷上忽地多出了一道孤冷的身影。
那身影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儿,便如神峰压顶,牛...不动了。
整个牛车也静止了下来。
大汉和男孩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吓得魂都没了,面如死灰,面对这种级别的兽潮,即便没有猛兽针对他们,他们也会被践踏而死。
而旋即,兽潮已然淹至...
可是,这静止的牛车却好似化作了一个礁石,潮水掠至,纷纷两散。
白渊就这么做在车棚上,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控制着真气的流动,又平平常常地散发出了一点儿杀气...
这些寻常野兽便不敢靠近了。
即便是处于惊慌、失控状态的兽潮也不得不绕路而行。
说是迟那时快...
兽潮过境,也不过数分钟的时间,很快便超过了牛车。
男孩都吓得尿裤子了。
大汉则是还能憋住。
两人见没死,急忙起身,看了看四周,这一看,便看到了车篷上坐着的那个人。
明明是大雨,那人却是未有丝毫淋湿。
玄色斗篷安静地垂落,双袖各绣着玄龟和腾蛇,龟蛇探首,只留霸气而神秘的背影予人...
男孩还不懂事,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厉害啊...
大汉是有点见识的,铁牛帮属于长生楼外围势力,他也是个老人了,怎么会不知道长生楼那位顶层的形象?此时,他已经全身发抖了,用颤抖而恭敬的声音道:“无...无...无...”
他发现自己竟然失声了。
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无法叫出面前这位的名字。
白渊看了一眼他的服饰,知道是长生楼外围的人,便问:“你常在这条路上跑吧?”
“是...是是是...是...”大汉声音抖着。
白渊道:“不必紧张。”
大汉连连点头,双眼闪着已经爆表的激动光芒,看着面前这戴着冰蚕面具的神秘男子。
白渊道:“这附近你会遇到野兽吗?”
大汉想说话,但发现在无名先生面前,他根本连张口都做不到,便是连连摇头。
白渊露出思索之色,道了声:“后面的旅程小心些。”
说罢,便是身形一动,往远踏步而去。
身形拉出残影,没几步边没了人。
大汉瞪大眼,张大嘴,狂热而崇拜的看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
大男孩讷讷地问:“辽叔,你怎么了?”
大汉甩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拍在男孩肩膀上,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你小子也忒没见识了...”
大男孩“哎哟”痛呼了声,挠了挠脑袋,奇道:“那个人很厉害吗?”
大汉用一种极度无语的表情看着男孩,“他是地下世界的皇帝,是这片江湖的神话,他是庇护我们的保护神...娘的,这次回去我就给先生立长生祠。”
大男孩这才后知后觉地显露出震惊之色,继而也激动起来。
天啊...他刚刚见到了那位神话,还被那位江湖神话给救了,这件事可以吹一辈子的牛逼了。
...
...
另一边,白渊离开此处后,又稍稍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异常。
他行走在雨中,喃喃道:“奇怪...这里虽然距离皇都有一段距离了,可依然还在皇都区域,怎么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兽潮?
哪儿来的兽潮?
它们又因何而奔逃?
是在害怕什么吗?”
白渊放开感应,静待了片刻,没有任何察觉。
“算了,先抓紧时间,把第三门本命法术给感悟出来。”
他身形再闪,向着远处而来。
他喜欢寻找高处的悬崖修行,而当他赶到时,老林的棺材车已经停在了悬崖上的云海里,黑漆漆的,透着渗人的味道。
白渊却感到格外亲切。
老林,小玉,大凶,小凶,这些可都是因为他才聚集到一起的。
然后,他盘膝坐在了崖边,闭上了双目,开始感悟。
...
...
而此时的皇都,却迎来了来自南国的使团。
这南国使团本不是正式拜访,可来的却“恰是时候”...
监国皇子刚刚坐入御书房,若是不去稍加拜访,岂不是得罪了人?
陈善业很懂事,准备了礼物,见过了靖王。
靖王竟也用正式的外交礼仪,对待了陈善业,这对他很重要。
随后...本来还需要寻找住宿之地的南国使团,住入了皇城的鸿胪寺里。
鸿胪寺是专供外交使臣入住之地,也是唯一一个周边还蹲伏着傀儡守卫的地儿。
这些傀儡守卫都是由龙影大将军操纵。
龙影大将军乃是皇帝亲信,他的力量只会用在刀尖上,而鸿胪寺显然就是刀尖之一,毕竟...若是鸿胪寺出事,那就是真的外交大事件了。
......
陈善业入住后,便轻装简从,带着天曌公主一起往西方城的青莲寺去了。
两人见了青莲寺的苦忍禅师,讲述了前些日子的“现在如来世尊”出世的消息,以及他们此来正是要寻到如来世尊,并带他回南国。
然而,苦忍禅师并不知道。
事实上,如来世尊出世的消息,知者甚少,若不是南国雷音寺的娑罗双树开了花,周边百兽显出异景,地藏佛,七宝和尚,国主也都不知道...
现在如来世尊,乃是佛门极大的人物,便是万佛殿都无法测出祂降临的信息。
苦忍禅师听了这信息后,第一反应是不信,但紧接着却不得不信,因为...南国来了世子和公主,还手持信物于国主的旨意,这不可能有假。
苦忍禅师苦修多年,此时竟也是激动了起来。
如来世尊,居然降世了!
那位只有在经文里才得见的存在,居然来到了人间!
他想了半晌,顿时去到青莲寺的一处小地宫里,请出了一块古佛舍利。
佛门之中,古佛更在佛陀之上,古佛舍利乃是古佛第一世坐化后留下的舍利,传承万年,珍贵无比,这也是青莲寺至高的宝物。
古佛舍利不仅能够辅助修行,还能够感到佛的存在...
简单来说,这是“超简装版的万佛大殿”。
苦忍禅师捧着古佛舍利,念念有词,在青莲寺转了一会儿后,他指着西方道:“世尊,在西方,但天机不可测,世尊的气息很是模糊...”
陈善业听到世尊在西方,简直大喜,可是又担心道:“气息模糊,会不会找不到世尊?”
苦忍禅师道:“诸行无常,一切世间法无时不在生住异灭中,过去有的,现在起了变异;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世尊虽然恒定,可这古佛舍利显出的情况,却是世尊处于极度极度虚弱的状态。
我们很可能找不到世尊...可世尊禅心无上,身周皆净土,定能寻归佛国。”
陈善业搓着手,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我们必须迎回世尊...”
苦忍禅师道:“阿弥陀佛...世子,且怀寻常心,求是求不得的。世尊降世,必是佛国大难,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我们且抱着平常心,尽力去寻找便是了。”
陈善业忙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城外找,一定要找到世尊啊。”
苦忍禅师微微摇头。
这位老僧旋即好奇地侧头看向陈善业身后的天曌公主。
这位公主果如传闻,削发为尼,
此时虽是素面,却是丰秀如玉,颇有菩萨相,
而神色之间,更见禅心澄明,宛如一方湖鉴,照耀着万里晴空。
苦忍禅师暗暗点头,只觉这尼姑公主气度异常,这么一比对,竟比世子更像世子。
而更让他好奇的是,他有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与天曌公主颇为相熟。
但转念一想,天曌公主曾在皇都待了很多年,还曾拉着那位六皇子一同信了佛,继而常常来到青莲寺中,相熟并无异常。
苦忍又稍稍觉得可能不止是这种简单的相熟...
而似是曾经共同经历了什么,故而才会对眼前这尼姑公主有着强烈的认同感。
这一念才生出,便又旋即灭了。
这一灭,便是再也想不起了。
好似深海的浮沫,被偶尔卷带着到了海面,却又旋即被压回了海中。
陈善业催促道:“禅师,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城吧。”
苦忍看看天色道:“世子,作为正式使臣,你今晚必须在皇城内的鸿胪寺过夜...且此时,已至暮色,便是往城外赶也是来不及了。”
陈善业叹了口气,他生怕自己慢了,那几个兄弟就去找到世尊了,他焦急地来回踱步,然后道:“那好,就听禅师的,我们明天一早,明天一早就去西方找世尊。”
......
此时,龙下学宫。
长生学堂。
墨娘已经完成了一天的教课。
她悄然地瞥了一眼有些冷冷淡淡的六殿下,又收回了目光...
女人的直觉很准,最能感受到无形的距离。
墨娘感到了。
她联想到最近小郡主走出桃花别院时的样子,心底生出了一抹自嘲。
学生们纷纷告辞,白渊也告辞了。
墨娘在空荡荡的学堂里出神地坐了会儿,便长叹一声,继而起了身。
今晚...她不在龙下学宫住了,回平安坊吧。
再过几天,她就和小佛爷说去。
她想让小佛爷再安排一个老师来学宫,到时候慢慢接替她。
她......本想在此处寻找新生,可却失败了。
那就走吧。
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没有他的地方,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