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敲不开这儿的门?”偏头看了眼赵琳琅,她隔着无形的结界,背脊稍显孤冷。
“是,”远远看了眼莫长安,赵琳琅很快跟了上去:“你最好小心一些,这门好像被施了术法,但凡有人想入内,都会被什么东西弹开。”
虽说不至于至死,也不会受伤,但赵琳琅方才自己才被弹了一下,深觉皮肉的疼痛,还是不适合一个小姑娘去受的。
尤其,她已然知道此番会带来的后果,更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莫长安因此伤了自己。
听到赵琳琅的提醒,莫长安幽幽然一笑,只云淡风轻道了句:“无妨。”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光芒跃起,赤红的颜色,瞬时冲着门栓而去。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咔擦’一声,门栓完好无损,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那一刻,碎裂一地。
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触不到,但在一众人眼里,此时都为之震惊,深感畏惧。
“开了。”指尖轻而易举的触到朱红的雕花梨木门,随着她手下稍稍的用劲儿,‘咯吱’一声,两扇屋门有一扇已然被推开,露出里头的所有景致。
“没有人?”来不及惊叹莫长安的术法,一看到那空荡荡而又整洁的屋子,赵琳琅忍不住低呼出声,唇齿滑落一片讶异。
“公主没有看错,”莫长安耸肩,显得很是淡定:“这里的确没有人。”
“夜公子,他去哪儿了?”掩住唇瓣,赵琳琅下意识看向莫长安。
“谁知道呢?”莫长安不正经的歪着脑袋,忽地露出怪模怪样的笑来:“说不定是夜……夜笙歌,宿在了某个花楼里头。”
“不可能!”赵琳琅反驳道:“夜公子秉性高洁,连我王兄都说是个厉害的角色!”
“噗!”莫长安很不给面子的嗤笑起来,“逛个花楼而已,怎么就不高洁了?”
虽说话是这样的没错,可私心里,莫长安却是好笑不已,只道赵琳琅那个王兄倒是只顾着说夜白品质好,忘了告诉自家妹子,那日殿上自称夜十三郎的不是夜白本人,而是她——莫长安。
这一点,倒是不算难懂,毕竟赵瑾这爱面子的君王,可不会把自己被愚弄了的事情,告诉瞧着略微咋咋呼呼,没什么脑子的赵琳琅。
即便是自家人,那也是不方便告知,说不定哪天小丫头片子说漏了嘴,搞得他下不来台面。
“逛花楼怎么就高洁了?”赵琳琅嘴巴一撅,明摆着不赞同莫长安的话:“在我们赵国,但凡是个正经人士、为官之辈,谁也不得沾染窑子!”
“看来你们赵国是举国上下都好面子,”莫长安怅然喟叹,摇头道:“公主可曾知道燕国国君的荒诞?又是否到过百花齐放的吴国?”
赵琳琅不屑轻哼:“燕国那等子荒淫的事情,怎么就上的了台面了?”
一个国君,公开着宠幸男子,后宫女眷被遣散,只余下男宠无数,简直让人觉得耻辱!
“公主认为上不了台面,那是公主浅薄。”莫长安嘴角一扬,不紧不慢的伸手去阖门:“公主认为如此耻辱,那是公主心胸不够开阔,为人不够博爱。”
“你说本公主心胸不够开阔?”赵琳琅闻言,立即便气恼起来:“为人不够博爱?”
“不错。”莫长安如佛前拈花一笑,神色安然:“公主可曾领略过吴国的歌舞诗词、瑰丽堂皇?”
“这和你方才指摘本公主的事情,有何干系?”她轻哼一声,私心里头只觉莫长安这是在左顾言它。
“公主想来都不曾见过罢?”那一厢,莫长安依旧笑容浅淡,眉眼平静。
“那又如何?”赵琳琅似乎被戳中软肋,脖颈忍不住伸了伸,脑袋瓜儿依旧高高仰着。
莫长安回道:“公主不曾见过那些,倒也不是稀罕的事儿,毕竟这世道的确不甚太平……可这绚丽多姿的世界极为不同,公主没有见过的东西,难道就意味着世上绝无仅有?”
莫长安不咸不淡的望着赵琳琅,见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于是她话音方坠下,又再度浮了起来。
“当然,我知道公主是要说什么,然而,这道理之间却是大可以互通的,就像公主本人不曾历经过,就一样没有资格去谈论此事究竟是好是坏。”
燕国的君王好龙阳癖,诚然有些与众不同,但至少他的举动不曾对她们这些外人生出什么不利。
这世界上,人人都长了一张嘴,但偏生,谁也不能对那自己无法感同身受的事情,评头论足。
也不知是莫长安说的太过玄乎,还是扯得实在太远,以至于她的话落下很久很久以后,也不见赵琳琅作出什么反应。
本以为这骄矜的贵公主大约是要恼羞成怒一番,再不然就是指着她的鼻子叫骂一通。可出乎莫长安意料的是,赵琳琅不仅没有这般反应,而且还愣愣的盯着她,欲言又止,眸底那高傲的光芒显而易见的削弱了些。
“本公主觉得很是奇怪。”就在众人屏息之际,就听赵琳琅微微张着小嘴儿,眸光落在莫长安的身上。
奇怪什么?
莫长安想,或许是奇怪她和‘夜十三郎’有许多共同之处?
心思一转,她面上笑容依旧:“公主但说无妨。”
赵琳琅回答:“分明你的话没有什么依据,可本公主怎么觉得……有些道理?”
莫长安:“……”
胡诌八扯原来也可以把一国公主的转晕,看来她的确算是个人才了。
“你怎么不说话?”见莫长安沉默,赵琳琅大大的眼珠子不由一瞪:“莫不是你觉得本公主脾气好就可以被视若无物?”
脾气好?莫长安轻咳一声,“公主要我说实话么?”
“说!”
莫长安:“公主这脾性,可不算是好的。”
赵琳琅:“……”
她一定要保持着一国公主的气度,万不能随意草菅人命!
“你竟敢说本公主脾气不好?”深吸一口气,赵琳琅攥了攥掌心:“姓莫的,你好大的胆子!”
“方才公主不还说让我说实话么?怎么这一眨眼功夫,突然就变卦了?”莫长安一脸迷茫,要多纯粹有多纯粹。
“那……那是本公主……”赵琳琅眼珠子一转,忽地义正言辞:“本公主正要说的话!”
忍着笑意,她一脸茫然:“正要说的话?”
“不错!”赵琳琅冷哼一声:“我堂堂一个赵国长公主,如何会与一介草民计较?”
很好,她成功把自己的高大形象扶起来了。
“原来公主是如此的知书达礼,宽容他人啊!”莫长安叹息,似模似样:“那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公主继续围在这儿了。”
笑眯眯的转了身,莫长安越过几个宫婢,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
“哎……你不能走!”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抓住莫长安的袖角,赵琳琅急道:“你还没告诉我,夜公子在哪里呢!”
她此行就是来找夜白的,可无奈的是,即便她一大早带着一队人马前来,夜白也轻而易举逃离了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唯一能指望的,大抵也就只有眼前的小姑娘了。
“公主,我同你说的很清楚了。”莫长安怅然道:“夜白那厮去了哪里,我当真是不晓得。”
要是知道,她会多费唇舌和赵琳琅逼逼叨叨那么久,说了好些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大道理?
“怎么可能?”赵琳琅不信:“你与夜公子既是同门,如何会不知道他在何处?”
莫长安无奈摊手:“我说他在花楼,公主不是不信吗?”
“我……本公主现在信了。”越是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是低了几分,几乎如蚊蝇一般,细微无声。
可莫长安却还是听的真切,尤其是见她说相信的时候,那又焦躁又觉得害臊的模样,简直有趣的让她差点憋不住笑意。
唇角微微松了松,莫长安一本正经道:“好吧,既然公主如此诚心诚意要找夜白,我可以答应陪着公主去寻一寻。”
寻一趟夜白有何难?左右她又不是承诺了一定会找到那狗东西,不妨借着这个机会,让赵琳琅这个地地道道的繁城姑娘陪着逛一逛繁城也是极好。
见莫长安一副无可奈何的‘妥协’模样,赵琳琅心里头美滋滋还来不及,哪里知道她其实还存着旁的想法?
只下一刻,她还来不及催促,就见莫长安竖起食指,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琳琅一顿,下意识戒备着看她。
莫长安回道:“唯独的条件就是,公主必须单独同我一起前往,不能带任何的侍从护卫。”
“不可以!”赵琳琅还未出声,就听一旁小公公细声细气道:“公主,您的的安危何其重要,万不可独自随着她出去。”
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可吧不得扒皮抽筋,一同陪葬!
“那便算了。”莫长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转而轻巧的甩开赵琳琅的手,作势离开。
“等……等一下!”然而,她才不过踏出两步,胳膊处便被拉得紧紧:“本公主答应你!”
莫长安回头,就见此事赵琳琅眸光熠熠,不仅不像是害怕的模样,反而倒是大胆的很。
“不可啊公主!万万不可啊!”身后一个接着一个宫婢和太监呼喊起来,生怕赵琳琅跟着莫长安离去出了差错,平白连累一大群人。
“放肆!”赵琳琅皱眉,冷斥道:“本公主的命令,你们也敢不听?是不是要本公主立刻下令摘了你们的人头?”
位居此地,她早已深谙这些人害怕的点,自然战无不克。
“奴才不敢!”
黑压压的一众人,顿时跪倒了一片。看着这堪称恢弘的场面,莫长安不由感叹,难怪乎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追名逐利,为此舍生忘死。毕竟有些时候,权力一说,径直便可以涂炭生灵,哀鸿遍野。
那一头,赵琳琅满意的看着这一幕,转而拉着莫长安,便要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
才走了两步,莫长安便失笑着停驻脚步,“公主莫不是想就这样走出宫外?”
恐怕这样走,要走好些时辰罢?
“不然呢?”赵琳琅一怔,下意识问道:“你是想乘步辇?”
“当然不是。”莫长安摇头,只云淡风轻的反手拽住她的手肘,嫣然一笑:“公主可要抓牢了。”
赵琳琅不解:“抓牢?”
抓牢什么?
只是,不待她仔细询问,就见眼前一黑,周身所有景致消失不见,连带着身后宫婢和太监的惊呼声也骤然断绝,她唯独觉得耳根子嗡嗡作响,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身处熙熙攘攘的繁城街头,宛若做梦。
“这……这……”心口微微颤抖,赵琳琅瞪大了眼珠子,就好像见了鬼似的,眸光直直落在莫长安的身上。
见她这这这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莫长安怅然:“公主啊,您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比起任何人都要熟知姜衍这个国师,怎么就对区区一个移形术有这样大的错愕反应?”
“怎么……怎么可能不惊奇?”赵琳琅回神,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咱们这……这样,就像是鬼一样,大白天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可怕的!”
得,莫长安忍不住寻思,这赵琳琅的文化水平还真不是一般的低,要说这移形术也是神仙一流的做派,怎么着也不能是鬼罢?
她这样,不就是连带着自己,一起往差劲里头贬去吗?
可真够能的啊!
“镇静一点,”莫长安无奈,只好威胁:“公主如是再这么夸张的折腾下去,少不得我要将公主送回宫里头了。”
送回去,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儿,她知道这一点,赵琳琅就算再没脑子,也该是清楚的。
果不其然,她的话一出,那厢赵琳琅便瘪了瘪嘴,难得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就像是一两岁的孩童抽泣时被大人呵斥停住那般,脸上的表情可谓是让人心疼,却又是极致好笑。
……
……
在莫长安的威逼利诱下,赵琳琅终于安分下来,眼巴巴的指望着她能够带自己去寻夜白。
但碍于她彼时穿着一袭华丽的霓裳,莫长安只好先领着她去了一趟成衣铺,简单挑了件不太显眼的衣物,便让赵琳琅换上。
对此,赵琳琅倒是表现淡淡,看得出来并不是初次穿平头百姓的衣物,穿戴之间破显熟稔。
于是,两人很快整装待发,走入热闹的人群之中。
“姓莫的,”赵琳琅挨上前来,皱眉问道:“夜公子在哪个花楼?”
“公主跟着我就是。”莫长安随口敷衍一句,心中暗道,她哪里知道夜白在哪个花楼?指不定他这会儿还在皇宫呢?
也不知是那根筋儿忽然就搭对了,赵琳琅张口便是那么一句:“你方才是不是在骗我?”
“怎么会?”莫长安一笑,眸光从容:“公主误会了。”
“你果然是骗我的罢?”疑问的语气,笃定的神情,此时赵琳琅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相信几个大字儿。
“诶,”老气横秋的一声叹息,莫长安道:“公主看来是一早就知道了。”
如此一副模样,想来并不是傻得,而是大智若愚,也许更是出奇的好哄。
赵琳琅闻言,冷哼一声,脸上露出自得的神色:“本公主当然是知道,你一出来就带着本公主四处瞎逛,明摆着不像是知道夜公子的下落!”
“那依着公主的意思……”她睨了眼赵琳琅,眼底笑意促狭,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我是留着公主一同圈一圈这偌大的繁城呢,还是直接将公主送回去的好?”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其实莫长安已然知道赵琳琅的答案会是什么。
下一刻,就听赵琳琅急急出声,说道:“自然是先玩一趟再寻思回宫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身边还有莫长安这等子术法高强之辈护着,莫说是她哄着自己出宫,就是强迫……赵琳琅想,她也是乐意至极!
“那行罢,”眉眼舒展,莫长安道:“作为远方来的访客,我今日便随着公主,将这繁城好生游历一番。”
赵琳琅眨了眨眼睛,仰头:“跟着本公主,你就尽管做好吃香的,喝辣的准备!”
她一副志气满满,趾高气扬的模样,即便略显骄纵,也一派纯粹而鲜活,就像是那浓墨上的一笔重彩,别样生辉。
……
……
皇宫之中,公主凭空消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只是,率先得到消息的,不是身为君王的赵瑾,而是夜白这个初来乍到的莫测之人。
那时,夜白正坐于长生殿的阁楼,独自一人远眺着整个皇宫的巍峨壮阔。
今晨一早的时候,他就得知不速之客领着一大群人向他而来,于是乎,他不紧不慢的起了榻,在那些人抵达之前,离开了屋内,只留下一个被施了法术的空壳院子,还有埋头睡得熟稔的莫长安。
他修为极高倒也不是说说而已,因此,在赵琳琅抵达之前,夜白其实已然洞悉一切。原本他就是不愿与他人有太多牵扯,故而对赵琳琅,他更是无心理会。
离开的时候,他存了几分让莫长安处理一干事宜的心思,毕竟赵琳琅这个‘祸端’可是莫长安惹来的,他自认为没有见过什么公主,对此更是百般不屑。
只是,在莫长安施法带走赵琳琅之后,多年沉寂没有听过什么奇闻异事的宫人们,自然一个个就像是见了鬼那般,四处奔走告知,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般耸人听闻的故事。
所以,夜白即便身处最是安宁的长生殿,也轻而易举听到了那些个消息,尤其这会儿时候,赵瑾正在长生殿陪着合欢,通禀的流言自然一股脑儿的就率先落到了夜白的耳畔之中。
闻说的那一刻,夜白锋利的眉梢顿时蹙起一个弧度,他那胜雪的衣冠拂过雕栏,迤过镂空镶金的门,一路而下,来到了香炉生烟的殿堂。
袅袅娉婷的淡雅烟尘冉冉升起,一圈又一圈,宛若云彩一般,打着旋儿缓缓散开。隔着氤氲的朦胧,夜白看见了宫人伫立,一个个弯腰俯首,似乎不敢惊动坐在床榻边沿,一袭黑紫色八爪龙袍的赵瑾。
“欢儿,”低低的一声叹息自他的唇角溢出,赵瑾端着手中的莲纹金碗,眉梢紧蹙:“孤王知道你昨夜没有喝药。”
“王上该是一直都知道的罢?”纱帐之内,合欢柔若无骨的嗓音有些缥缈:“只是昨日听了那两个修仙人的话,才如此督促。”
无悲无喜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欢喜还是难过,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眉峰依旧皱的很紧,赵瑾道:“是,孤王都看在眼里。可你也是知道,那个唤作夜白的修仙人说,这些养气补血的药材,对你的身子骨有好处!”
“王上,那些荒唐的术法,你难道也相信?”若是相信这些修仙人,为何那时候她不相信他?
是心变了,还是当真浮梦一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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