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颔首,不咸不淡道:“好歹还有些聪慧,不至于空无一物。”
指桑骂槐?
莫长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安慰着自己。这会儿功夫,千万要忍住,忍住!
人不与狗斗,人不与狗斗啊!
“你这小妮子,是越发胆大了。”夜白眸底一深,脚下缓缓动了动,朝她靠近了两分:“人不与狗斗?”
他居高临下,冷冷的瞧着她,唇角有凉邪之意掠过。
“你偷听我的心声!”莫长安捂住嘴,瞪大眼睛:“卑鄙无耻!”
“还用得着偷听?”夜白伸手,也不知是怎么的,忽得抬手,弹了下她的脑袋:“你的修为可大多都被遏制住了,这里怨念许多,你生出一分,我便可以从这四周听到一分。”
“靠!”莫长安捂着脑袋,气的直直想要踢这厮一脚。
心中这么想,她也的的确确这么做了。在这处十里的心魔中,她就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憋屈的她深觉沉郁。
只是,她才不过打算抬脚,那头夜白已然悉知了她的想法,就见他晃然一动,整个人转瞬便移到了她的身后,让她踢了个扑空。
“夜白,你……”莫长安一愣,随即转身看他,怒气冲冲之余,却又有些可怜兮兮:“你欺负弱女子,欺负晚辈,欺负我!”
“莫长安,我说过,你在想什么,我都轻易可以捕捉。”夜白挑眉,气定神闲:“所以,不要装模作样了。”
莫长安:“……”
这样都给听到了,看来她这是闹不起来了,失策失策!
分明前一刻还少女婀娜的姑娘,在转眼之间,忽然便敛了怒意,扯出一个笑来:“罢了罢了,不闹了,咱们去瞧瞧罢,看看十里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夜白无声睨了眼她,见这姑娘千面不同,倒也不觉稀奇,只唇角几不可见的扬了扬,便不再出声。
两人很快的便越过重重黑气,来到了一处深邃的林间。这四处鸟静无声,虫鸣消失,就像是大雨前的森然那般,叫人心神微凛。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自树丛中窜了出来,若非背上一双赤红羽翼的翅膀翩然,俨然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
他显然看不见夜白和莫长安,这两人皆是虚幻之外的存在,宛若一阵轻烟,即便是触之也不可及。
那少年惊慌失措的跑着,身后忽的窜出来一个黑色羽翼的青年,那青年头戴钢盔,手执利刃,眉目之间皆是煞气。
“想跑?”那青年阴鸷的笑了一声:“没门儿!”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道黑色的光从他剑尖的方向而来,直直击在了少年的背上,烧的他那鲜红的羽翼,滋滋作响。
那少年不为所动,只沉着脸,仿若不曾觉察到背后传来的疼痛一般,硬着头皮,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展翅高飞。
若是他停下灭火,那么无疑是要被抓住。可若是他不停下,羽翼处的焦灼却令人难以忍受。
而他,选择了以忍受换取逃离的方式,倒是不失为一个刚烈的男子。
“八百多年前,火凤一族曾遭过大难。”莫长安正瞧着仔细,那头夜白的声音浮浮沉沉,淡淡传来:“那时黑鹰族携夜莺族、梅花妖来犯,欲图屠戮火凤一族,鸠占鹊巢……”
“火凤族千万年来,居灵山自立族落,这灵山处于天地间接壤的地方,日月精华无数,对寻常妖物小仙拥着极致的吸引力。故此,黑鹰族觊觎多年,终于在八百年前,煽动其余族落,一同攻打火凤族。”
“火凤族不该是早已升仙,成了九重天的仙族吗?”对此,莫长安实在不解,若是将九重天比作皇族,那么火凤便是其中的朝廷命官,且这官位不大不小,还未到视之无物的地步。
可依着那少年与黑鹰族的交手来看,显然黑鹰族占了先机,连一个士卒小将也如此嚣张得意。
“你道这些个族落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压上门?”夜白不紧不慢道:“当年火凤凤主本不是凤扶桑,而是其兄长,凤扶苏。”
这个凤扶苏,莫长安略有耳闻,毕竟这厮太过出名,以至于消失了八百多年,还着实为人所称道。
凤扶苏生的极好,仙骨上乘,是火凤一族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当年他出生之时,天空七彩霞光布满,好一阵令人艳羡。
因着龙族与凤族素来交好,于是东海龙王便将其掌心挚爱十三公主许给了凤扶苏。
东海龙王膝下孙女十三公主,金枝玉叶,一直是东海乃至九重天天帝的心头娇宠,她的母亲是天帝的嫡妹,摇光仙子。父亲是东海龙王最得意却早年逝世的龙九太子。
因着孤儿寡母的缘故,一直颇受照顾。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凤扶苏继任凤主之后,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是私下断然送了信物前去,表明心意已决,誓死不娶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为此,伤心欲绝,她本就是先天不足,于是便死在了一千岁生辰的那年。
所有人都记得,那一日她穿着鲜红的衣裙,虽不是嫁衣,但胜似嫁衣。她舞了一支韶华,乐声尚未停歇时,她便倒在了中央,当着无数宾客的面,香消玉殒。
这一段爱恨纠葛,也是令人扼腕叹息。听人说,在那之后,天帝与龙王皆是震怒,为了惩戒凤扶苏害死了十三公主,天帝令人将他押送至凶兽崖看管凶兽饕鬄。
没过多久,凶兽崖传来消息,说是凶兽躁怒,凤扶苏死在了饕鬄的口中,尸骨无存。
“看来你是知道他的。”见莫长安陷入深思,夜白倒也没有多言,只道:“凤扶苏八百年前亡故,火凤一族失了主心骨,又加之与九重天和东海仇恨深深,自是勾起了黑鹰族的贪婪之心。那时凤扶桑不过五百岁,就如凡间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自是成了众矢之的,毫无反抗的余地。”
“那后来呢?”听到这里,莫长安忍不住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夜白抬眸,琥珀色眸底仿若嵌了星辰,熠熠生辉:“后来萧然来了,救了火凤一族。”
他的话音方落,眼前的密林便倏然消失,莫长安和夜白转而便立在了一处民不聊生的硝烟阵地,有孩童妇孺的哭声,惨烈至极。
兵刃交接,一片混乱之中,莫长安一眼便望见了凤扶桑……或者说是十里。她彼时年纪正小,一双倔强不屈的眸子折射着绝望和韧劲儿,手中执着一把长剑,没有人护着她,唯独先前的那个少年,与她并肩作战。
那少年的羽翼,有一半烧的焦黑,可他还是刚毅的咬着牙,拼死与其做着斗争。
大火漫天,哀鸿遍野。黑鹰族的首领是个年轻狠厉的青年,他远远瞧见十里,嘴角勾起一抹恶意趣味,顿时便伸手朝侧:“那把魄弓何在?”
他高高在上的展翅,浓郁的邪气至他眉心扩散,瞧着杀伐极重。
“主上,在此。”身侧有仆从递上长弓。
“哼,来一场鸟类与鸟类的射杀罢?”他低笑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戾气徒然加深:“凤扶苏,这些……都是你的孽!”
说到最后,他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稍显疯狂。
“这家伙,死了吗?”莫长安看到这里,实在憋不住想要知道眼前这黑鹰族首领的下场。
敢射杀她的十里,她可是巴望着赶紧儿死了就好。
“接着看。”这一次,夜白没有告诉她,只意味深长的望着,神色很淡。
对此,莫长安无言,但就在她分神的空档,那头黑鹰族首领已然接过长弓,搭上了羽箭,弓弦拉起,对准了十里的内丹位置,沉下心去瞄准。
‘倏’的一声犀利的响动,划破空气,飞箭疾驰,携着一股深深的怨气与灵力,朝着十里的方向猛然而去。
只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幽蓝的光晕自她周身萦绕,‘彭’的一声,她毫无征兆的跃然而起,似乎被什么神秘力量托起一般,连带着那致命的羽箭也被狠狠弹开。
莫长安远远瞧着十里,见她自己亦是十分诧异,心下顿时便清明起来。
若是她没有料错,这股力量出自萧然,是他让十里躲过一劫!
这般想法才冒出苗头,下一刻便见幽光一闪,有人影卓卓,飘然而至。
他一袭墨色鎏金的仙袍,一如八百年后莫长安见到的那般,银发缥缈,清雅幽静,谈笑之间,天地皆是失了颜色。
这些须臾的岁月,仿佛从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依旧秀致而俊美,令人不敢亵渎。
神祗降临,突如其来。他拂袖而过,翩然而弯唇:“百川君何必如此动怒?火凤一族甚是无辜,如此迁怒,未免太过狭隘。”
清清淡淡的几句话,锐利而泠然,萧然似笑非笑,眉间红莲灼灼其华,仿若焰火。
“萧然仙君这是要护着火凤一族的意思了?”百川闻言,冷冷一笑:“难道你不知,凤扶苏造了什么孽?”
“我知,可那又如何?”萧然摇头,散漫笑道:“不论凤扶苏做过什么,那都不能让整个火凤族陪葬,不是吗?”
“萧然仙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百川不屑,勾唇:“只是,仙君你确定要与九重天那位……为敌?”
那位,自然是指天帝。
他淡淡弯了弯唇角,眉眼如画:“我萧然千万年前便屹立在这世间,何曾怕过什么?”
与其说不怕,不如说他的辈分,其实比天帝还要大上一些。这九州之地,四海遍及,也许大多数的人都不知萧然仙君为何人,可百川却是知道,当年天地初开,混沌立世,是他降服了凶兽饕鬄,将其囚禁在凶兽崖之内,否则整个世界早已崩塌,被饕鬄吃的什么都不剩。
如此厉害的角色,可以说以一敌百并非夸大。
“萧然仙君护着这些……蝼蚁,可是有什么目的?”心中涌现不快之意,百川挥了挥手,还是暂时让战乱停了下来。
“目的?”萧然作思索状,继而微笑:“救人罢了,能有什么目的?”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就像是普世悲悯的神佛,顿时光华熠熠,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莫长安知道,这时的十里正静静立在他的身侧,她依旧挺着身板儿,小脑袋仰的很高。
“那萧然仙君,若是我执意呢?”他说:“我执意要踏平这灵山,剿灭火凤族呢?”
他倒是想看看,悲天悯人的萧然仙君,手心手背皆是人命,他究竟要护着哪一方?
萧然回:“十三公主生前曾去过一趟兰芝殿殿,她央求我一件事,百川君可想知道何事?”
“何事?”他眉头微微蹙起,谁也看不出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究竟盛了怎样的情绪。
“她要我护住火凤一族,”萧然道:“而我,答应了她。”
因着答应了,所以若是百川当真要执意而为,他不会那么悲悯,而是会站在火凤族这头,歼灭其余族落。
“不可能!”百川明摆着不信:“她怎么可能央求你?怎么可能为了火凤族……”
“她欢喜凤扶苏,不是么?”萧然低笑一声,只淡淡说道:“既是欢喜,那么便连带着这小姑娘……”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眼十里,才继续道:“那么便连带着这小姑娘,也要庇护一二。”
听着,百川不由嗤笑一声:“萧然仙君,你不觉得自己这话……漏洞百出?”
“哦?”萧然不以为意,依旧含笑:“怎么说?”
“当初你为何不护着凤扶苏?”若当真是十三公主的意思,她最想要护住的,不该是凤扶苏吗?为何退而求其次?
“十三公主的确也曾提过护着凤扶苏的事情,只是他到凶兽崖的时候我正在闭关修炼,等到知悉之际,人已然毙了。”萧然淡淡弯唇:“故此,如今才更须得护住火凤一族,否则对十三公主的嘱托,我岂不是没有一个能够兑现?”
这番话,委实合情合理,且百川的确想起,前一阵子萧然仙君闭关,许多想要给他贺寿的仙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望着萧然那悲天悯人的笑容,百川终于是捏紧拳头,挥手道:“好,既然萧然仙君如此相护,我等便不作为难,只是萧然仙君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
他恶狠狠的放下话,很快便携着无数族人乃至其他族落的离开了灵山。
哀鸿遍野的厮杀战场,再没有往日里的模样,灵山此时死气沉沉,未死的火凤族人还是感恩戴德的前来跪拜,答谢恩情。
本就稀少的火凤族,经次一役,愈渐萧条。
望着这满目疮痍的旧地,十里率先一步,跪在了萧然的面前。
她的背挺的很直,叩首道:“多谢仙君此番救我族人性命,扶桑在此立誓,他日定当效犬马之劳,为报此恩!”
“起来吧,”萧然抿唇,施法让她起身,只似笑非笑道:“若你当真要报恩……我门下缺一个服侍的童儿,你可愿意?”
他低眉浅笑,像极了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瞧着很不真切。
“愿意。”小姑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待扶桑料理完族中事宜,定当前往兰芝殿还仙君这一恩情。”
“好。”萧然道:“我等你。”
……
……
火凤族最终,还是安顿了下来。
萧然离开之前,布下结界,只要火凤族修整百年不出灵山,旁的族落便无法再挑起战乱。
为此,十里心中渐渐安稳,萧然离去的半个月后,她只身前往九重天,来到了兰芝殿。
这一次,她一路顺遂,似乎萧然一早便算准了她抵达的日子,才到殿门之前,便有仙童笑着上前,将她引到了兰芝殿。
她初次到兰芝殿的时候,并不觉讶然,毕竟她从前随着兄长附蟠桃盛宴,便见识过九重天的缥缈堂皇。
相较于其他的殿宇,兰芝殿显得更为雅致一些,也不知是为了和殿名相映衬,还是萧然的确喜好佩兰,四下里皆是兰草清幽,有的甚至与凡间不同,呈藤蔓模样,爬上壁台。
“扶摇凤主,仙君今日正与月神清谈,您在这处稍等。”那小童大约八九百岁的模样,梳着一个少年发髻,两边扎着红红的细绳儿,瞧着很是讨喜。
“好。”她点了点头,没有仓惶,没有羞怯,带着一丝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沉静如水。
一整个偏殿里头,皆是青葱韶华的小童侍女,乍一见十里如此无趣,一个个皆是叹了口气,张望不止,却略显失望。
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萧然那头还尚且没有音讯,不过对此,她依旧没有言语,甚至连半丝不耐烦的迹象,也不曾出现。
清朗朗的偏殿,静止无息。
然而就在这时,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应约响起,扰了一室的清闲:“我道仙君为何如此心善呢,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由。”
十里寻声望去,就见那仙子绿衣蹁跹,外罩一件轻纱薄履,眉开眼笑,甚是娇俏。
“绿萼仙子是来寻仙君的吗?”唤作清风的小童上前,笑着寒暄:“可是带了百花凝露?”
“就你鼻子灵,”绿萼仙子娇笑一声,语气熟稔:“拿着罢,待会儿给仙君送去,莫要偷喝了才是!”
“清风不敢,”小童拜道:“绿萼仙子给仙君准备的百花凝露,谁也不敢偷喝。”
说着,他接过绿萼仙子递来的百花凝露,笑嘻嘻的行了个礼。
“他何时清谈结束?”绿萼仙子视线落在那头依旧沉静的十里身上,笑容愈发娇柔了几分:“我瞧着为了月笙那无趣的人丢下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是不像他的作风。”
说着,她缓缓走近了十里几分,语气很柔:“火凤的凤主,凤扶桑?与你兄长倒是有几分相似。”
在九重天最是忌讳言谈的,便是凤扶苏,可不知为何,眼前这绿萼仙子顺口便提及,显得有些刻意。
“是。”十里望了一眼她,依旧面色很淡。
她兄长死后,她便继任了火凤一族的凤主,纵然年仅五百岁,但这就如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一样,火凤族也不可一日无主。
于是,在这样的早年经历下,她过分的成熟与沉静,完全不像是尚且未曾长开的孩子。
见她如此冷淡,那绿萼仙子微微一愣,难得挑眉,喃喃自语:“倒是有些不像。”
不像?十里看她,正脱口想要询问的时候,忽的一道似是而非的笑声传来,低低的,很是温柔。
“绿萼仙子又来送百花凝露?”萧然的身影,挺拔而俊秀,芝兰玉树,当如这般。
而他的身侧,立着一道赤红的身影,那人穿着极为浓郁的红衣,宛若新婚郎君一般,合着一张俊美英气的面容,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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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快乐,想念万更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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