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水……是什么病?”莫长安站在夜白面前,一脸懵然不知所以,眼角还挂着泪珠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与寻常时候的笑颜乱人有些出入。
可不知为何,愈是这样,那双大大的眸子愈发便如小狐狸一般,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夜白望着,心中不知何时,已然柔软起来,下意识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低声道:“葵水是每个女子都会经历的,你如今算是年纪到了,并不是什么罹患病症。”
“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这话,莫长安深觉有些耳熟,仿佛不久之前,谁曾与她说过类似的。
“是。”夜白颔首,道:“所以,你不必害怕。这与生老病死不同,是极为寻常的现象,就像素日里的膳食一般,葵水大约是一月一次。”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什么羞耻的必要了,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夜白觉得,若是将来有人问起,知道他这般仔仔细细与小姑娘解释‘葵水’二字,恐怕……他声名与威望,会大大锐减。
不过……瞧着莫长安泪水在眼眶打转的小脸,夜白顿时挥散了心中的想法,暗叹一声:锐减便锐减罢,左右……也是虚名罢了。
“那葵水是会流血?”莫长安皱着眉,丝毫不觉羞人,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心下有些万念俱灰。
她是真的觉得‘葵水’是个可怕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人与她说,女子会来‘葵水’一类,她年少的时候成了孤儿,在沈府住了一年,那时候也不过五六岁孩子,整日里吃喝玩乐便是唯独的祈盼,也只是衣食无忧。更何况,年纪太小,谁也不会主动与她说这些个事情,她哪里懂得询问?
后来,她离开了沈府,离开了天街城,便再不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姑娘,她做过偷儿,也曾在小乞丐堆里头摸爬滚打,因着性子缘故,再加之年纪甚小,雌雄不辨下,她便被误认为是小男娃,周围除了比她幼弱的小姑娘,便再没有女娃娃可言。所以,一直到十一二岁,她身边都没有什么可以教导她的姑娘。
再后来,她遇着她师父,入了子规门,子规门千百号徒儿皆是男子,谁也不可能主动与她提及,而她早年饥寒交迫,身子骨已然不如寻常的闺秀那般丰腴,要不是这几年日子愈发好过,恐怕莫长安到十八九,都不知‘葵水’为何物。
小姑娘这样问,夜白又觉得难堪,可咬了咬牙,他便只好点头,道:“是。”
“师叔,那我会不会因为流血流的太多而亡?”莫长安顾虑道:“我总觉得,这血流不止的,没完没了!还有……我要几日才能不流血?不腹痛?”
这会儿,莫长安倒是没有要作弄夜白的意思,而是极为诚心诚意的讨教,因着没有寻常女儿家的那种心思,她自是不觉羞人。
可夜白好歹是个黄花……糙汉子,面皮子素来是薄的,如今被莫长安这一问,他更是有难为情的很。
要不是小姑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实在不愿解释太多。
“应当是不至于,若是真的会因此而亡,那么天底下便没有女子。”夜白思忖道:“只是,究竟几日……你问我,我也不知。”
他毕竟不是女子,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罢了,故而实在无法为莫长安……传道受业解惑。
想到这里,他只好又道:“具体的,你回去问问三七罢,先回客栈再说。”
三七活了千岁,虽心性孩子气,但左右也是个姑娘家,对这些,她总该比夜白懂许多的。
“好吧。”小姑娘点头,心下郁闷十足。
若是早知道看夜白洗澡会出这等子大事,打死她也不敢如此胆大。奈何如今这唤作‘葵水’的狗东西降临,她腹中的疼痛,实在太甚。
两人很快一前一后走着,只是,才不过两步夜白便转身看她,问:“腹痛?”
此时天色依旧很暗,但上头月朗星稀,借着那抹月光,便可以见着小姑娘脸色苍白,如薄纸一样,令人瞧着心疼不已。
莫长安一愣,虽是不知夜白为何突然询问,却还是点了点头:“嗯。”
这种腹痛的感觉,与吃坏了东西不太一样,可仔细品味又比吃坏了东西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她每走一步,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抽疼,实在可怖至极。
“上来。”夜白忽然弯下腰来,容色依旧寡淡:“我背你。”
“背我?”莫长安错愕,脚下就像是灌了铅水一般,沉沉迈不出来:“师叔,咱们其实可以……用术法瞬移回去。”
其实她方才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只是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夜白已然唤住了她。
小姑娘如此‘机灵’的话,让夜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他面不改色,淡淡说道:“葵水期间,不能使用术法。”
他语气很是严肃,可细细听着,又好像风轻云淡,这让莫长安一时间犯了难,寻思着夜白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便也就顺势信了七八分。
不过,信归信,她还是拒绝道:“师叔,我可以撑着,不必师叔来背。”
在她潜意识中,并没有自己被谁背的经历,故而她摆了摆手,并不愿太过烦扰夜白。
可深入去思索,她还是忍不住嘀咕,夜白近日……怎么愈发好心了?若是这件事放在从前,他不丢下她离去,就算是不错的了。
夜白并不知道莫长安心里如此想自己,也不知他在思忖着什么,下一刻便不咸不淡道:“你自是不必觉得有什么,那夜你醉酒,不还是央着我背你吗?”
他知道,小姑娘是个聪慧的,但在情爱方面,委实是迟钝的可以,而他如今既是明白自己的心意,少不得要遮掩一二,不能让莫长安有所怀疑。
毕竟,他实在摸不准,如是知道他的心意,她是否会对他躲避几分?
莫长安脸色一窘,争辩道:“那……那还不是我醉酒么?如今没有醉酒,可不能麻烦师叔……”
“你若是再磨磨蹭蹭,天都要亮了。”夜白直起腰板,二话没说便朝着莫长安走去。
“师……师叔,你……你要做什么?”莫长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她还没有躲过去,就见夜白忽然抬手,将她整个人大横着抱了起来,容色不见分毫异样。
“防止你再磨蹭下去,自是要快一些。”夜白眉眼料峭,接着道:“你不困,我却是困顿着。”
强劲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在怀中,莫长安一手撑在夜白的胸膛上,忽然想起月光下他不着衣物的模样,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耳根子顿时泛红起来。
“师叔,你……你要不带着我一起移回客栈罢!”她想着,她自己用不得术法,难道夜白也不可以吗?
左右这样的接触实在暧昧的过分,即便夜白一副冷冷淡淡,不觉如何的样子,她也实在感到害臊……究竟她也只是个寻常姑娘罢了。
夜白呼吸一顿,却还是语气低沉,静然道:“瞬移太费劲儿,我方沐浴,不想出一身汗。”
莫长安:“?”
瞬移费劲儿?她怎么不知道?而且抱着她走回去,不是更费劲儿吗?
“咳,师叔,不然你放我下来……还是……还是背我罢?”如此被抱在怀里,一抬头便是夜白性感的锁骨与喉结,莫长安实在觉得,小心脏受不了啊!
更何况,夜白又生的极好,人都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诚然不假。故而她只要稍稍抬眉,视线便不由自主被夜白的容色吸引。她虽‘清心寡欲’多年,可……可好歹也是流氓一般的姑娘,方才还垂涎着夜白的肉体,这会儿再见他的容颜……实在是受不住啊!
“好。”她的提议,并没有让夜白拒绝,就见他云淡风轻的松了手,动作倒是轻柔的将她置在一旁:“上来吧。”
他弯腰,一丁点儿也看不出对小姑娘觊觎的很,唯独转身背对着她的那一瞬间,眸底闪过无声笑意,若是让莫长安见着,定然大为吃惊。
临到这个时候,抱也抱了,莫长安当然没有继续矫情,更何况她实在肚子疼的厉害,那些寻思的机灵劲儿也顿时消弭,只剩下满心的疲倦和‘残破’的身体。
感受到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爬上他的背后,夜白两手托住她的小腿腹,低眉询问道:“可以走了?”
“嗯。走罢。”许是方大哭一场的缘故,现在的莫长安显得很是乖顺,没了素来的那股子嚣张气焰,像只小猫儿似的,嗡声嗡气儿。
鼻尖轻轻溢出一声笑,夜白不动声色的背着莫长安,迎着月光一步步朝着客栈而去。
只是,他本以为莫长安会忸怩不安,没想到才片刻功夫,身后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如此没心没肺的作态,让夜白一时忍俊不禁。
他稍稍回头,看了眼她安稳的睡颜,忽然便想起,那一日也是这般月色皎洁,他背着小姑娘,红唇擦过他的脸颊……心下微微一颤,夜白沉默下来,开始漫无目的的想着,究竟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莫长安这妮子上了心的?
是她每每气的他想要掐死她?还是她缠着说要吃什么?亦或者她笑眯眯的讨好,令人觉得时光静好?
越是深思,夜白便越是觉得,回忆有些长,每一瞬间,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魔怔一样,刻入他的心尖。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现,欢喜的情绪,竟是这般滋味儿。
不知不觉,夜白便背着莫长安到了客栈,他动作很轻,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背回了屋子。
只是,在把她放置到榻上之后,见着那血渍染得一大片,他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径直敲开了三七的屋门。
三七睡得迷迷糊糊,乍一听闻有人敲门,便气恼的厉害,可等她开门见着来者是夜白,她顿时消了气焰,小心翼翼的问:“君上可是有什么事情?”
如是殷墨初,她指不定一巴掌过去,将那臭狐狸掀翻在地,毕竟深夜扰人清梦,实在缺德!
夜白面色沉沉,淡漠出声:“莫长安葵水来了,她年纪小不太懂事儿,你去……帮她一番。”
葵水?三七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盯着夜白:“君上……你……你没有说错话罢?”
从夜白嘴里说出‘葵水’二字,怎么听都是变扭,这就像是他说的不是葵水,而是‘拉屎’一样,震的三七仅剩的一丝困意,也荡然无存。
“没有。”夜白黑着脸,虽觉得羞耻,但还是借着冷色掩饰过去:“快些去她屋子,将她喊醒。”
说着,他正打算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停下动作,淡淡吩咐道:“这里有个钱袋子,你到时候找个机会将钱袋子给她,就说……白日在她屋门口捡的。”
一边说,他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青蓝黛色,正是莫长安寻常挂在腰间的钱袋。
“呃……是,君上。”三七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接过夜白递来的钱袋子,不敢多问什么。
等到三七拿了钱袋子,夜白才点了点头,袖摆飘然,便打算离开。
“君上!”只是,夜白转身的那一瞬间,三七忍不住道:“你……你背后……”
顺着烛光看去,她一眼便见着夜白腰际左右有模模糊糊的血渍染着,若是他没有猜错,那血渍……是来自莫长安身上的。
显然,夜白也知道三七指得是什么,就见他背脊一僵,好半晌,才点了点头,吩咐:“快些去罢。”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原地,消失在了三七的面前。
……
……
莫长安被唤醒的时候,还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喊了一声,示意夜白‘一边儿去’。不过,在见着面前站着的是三七后,她便很快醒了过来,腹中一疼,想起了先前种种。
“长安,你……你当真是个小姑娘。”三七有些哭笑不得,在见着莫长安衣袍四下皆是血渍,不由扶额:“你竟是真的连葵水都不知吗?”
堪堪夜白说莫长安年纪小的时候,三七便觉得不可思议,许是莫长安素来表现的比她还要成熟,以至于她都忘了,她才不过在这人世间活了十六年而已。
只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凡间女子十五六岁,好些已然成亲生子,怎么会连葵水都不知是何物呢?
“咳,所以,这葵水要怎么弄?”莫长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下唏嘘一片。
想也知道,三七会来是夜白喊过来的,不得不说,在这点上,她对夜白的认同,倒是又增加了几分,自然而然的,对他的印象也好了许多。
三七叹了口气,难得在莫长安面前显出几分老成自持:“葵水是每个女子都会有的,一般一月一次,持续时间么,最长也就七八日。”
“七八日?这么长时间?”莫长安震惊:“我腹中疼痛,要持续七八日?还有这血流的……”
她猛然咂舌,简直觉得如闻噩耗。
“你腹痛大约这两日便会好些,不必害怕。”三七解释道:“至于流血么,也是这两三日会好,只是后边儿的时候,相对流的较少罢了。这些你都不用担忧,更不必如此恐慌。等到你经历了这么一次,往后就知道该如何对待了。”
“可我这血染了一身,岂不是七八日都出不得门?”莫长安盯着自己衣摆处的血渍,懊恼不已。
果然还是偷看夜白洗澡惹的祸,现在钱袋子没有找回来,连自己也落得‘如此凄楚’的下场,实在太过可悲、可叹!
“自是可以出门的,”三七为难道:“只是这会儿各个铺子都关了门,哪儿都买不到棉布……”
莫长安这是毫无预兆的葵水,且她自己对此没有意识,故而如此晚了,三七寻思着要买些棉布……也是困难。
“那……那就先将就着一夜罢。”莫长安叹息,想着自己这身衣物要费劲儿的去洗,一时间很是惆怅。
“啊,你不会是想换洗衣物罢?”三七见她如此神色,不由道:“这几日你还是矜贵些好,我瞅着你如此腹疼,若是沾了水,恐怕更是难受。”
“真是破事儿许多啊,这病!”莫长安无奈,深深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除了不能沾水,可还有什么禁忌?”
“最好吃些清淡的东西,喝些红糖茶水……腥味儿的东西也莫要沾染。”三七思索道:“多休息,保持心绪稳定……大抵就这么些了。”
莫长安:“……”
这病的讲究……还真是多啊!
“欸,这不是病,是寻常情况啦。”三七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只哈哈笑道:“长安,你莫要将这看的太过可怖了。”
“能不可怖吗?”莫长安道:“你初次来这个的时候……难道不觉恐慌?”
“嗯……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啦。”三七回忆道:“不过,我倒是……也有几分忧虑就是了,时间久了,才习以为常。”
“唉……”莫长安叹气,惆怅更甚。想想今后还要被这东西迫害,她就觉得好不甘心。
“对了,长安。”三七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夜白给她的钱袋子:“我白日的时候在你门前捡着的,一直忘了给你,喏。”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钱袋子,递到莫长安面前:“是你的罢,长安?”
“我的钱袋子!”莫长安眸子一亮,璀璨如夜空星辰:“三七,你可真是好样的!”
她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一副得而复失心肝宝贝儿的模样,看的三七哭笑不得。
只是,她倒是也不敢多问,生怕自己露馅了,到时候要被夜白问责。
然而,她心下想法才升起,就见那头莫长安侧眸,问道:“这钱袋子,是夜白给你的?”
“呃……不……不是。”三七连忙摆手。
不过她显然忘了,自己并不是莫长安的对手,她如今睡了一觉,回过神来,依旧很是聪慧。
“果然是那狗东西偷了我的钱袋子!”莫长安气哼哼一撇嘴,三七方才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她看在眼里,而一想起这小公主对夜白的畏惧,她心下哪里不明白?
正在这时,夜白冷淡清冽的声音忽然自门口处传来:“莫长安,你又骂我?”
衣诀飘然,眉眼如画,他就像是石壁上拓下来的俊美男子,一举一动皆是矜贵雅致,出尘而令人晃神。
莫长安抬眼,正要继续出声之际,那头三七忽然诧然道:“君上竟是去买了棉布?”
三更半夜,且不说他从哪儿买来的棉布,就是他这份细心与悉心……看的三七简直就要掉了眼珠子。
夜白没有回答,只漠然将手中的棉布放置在桌前,顺手丢下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看了眼莫长安:“喝了这姜羹,早些歇息。”
话音方坠,他兀自转身,一如没有来过那般,如轻烟散去。
莫长安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上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三七咽了口唾沫,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容色好、修为好、气度好也就罢了,竟还是个面冷心热的好男人……不得不说,就是她也有些羡慕莫长安了。
……
……
------题外话------
就问问你们,师叔是不是好男人?哈哈